我成了王座上唯一的意志。
黑色的王座冰冷坚硬，如同万年玄冰，寒气顺着脊骨一路向上，直冲天灵。
台阶之下，黑压压地跪伏着望不到尽头的血族贵胄，他们身着繁复的礼袍，头颅深埋，姿态谦卑得如同尘埃。
整座哥特式的宏伟殿堂鸦雀无声，唯有我的心跳在空旷中回响，每一次搏动，都让殿堂顶端悬挂的巨大血色水晶吊灯明亮一分。
我抬起手，看着自己纤细白皙的指尖。
一滴殷红的血珠缓缓渗出，悬而不落。
下一秒，它骤然拉长，化作一条猩红的锁链，以雷霆万钧之势呼啸而出，紧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无数血色锁链从我体内爆发，瞬间缠绕住殿堂的每一根梁柱，穿透每一扇彩绘玻璃窗，将整座奥雷留斯古堡牢牢捆缚，变成一座华丽的囚笼。
我能感觉到，每一条锁链的末端，都连接着一个颤抖的灵魂。
他们的恐惧、敬畏、绝望，都化作最精纯的能量，源源不断地涌入我的身体。
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令人沉醉。
我缓缓起身，握住了王座扶手上那柄镶嵌着巨大红宝石的权杖。
就在我的指尖触碰到宝石的瞬间，一个熟悉的，带着蛊惑的低语在我耳边响起，仿佛来自灵魂深处。
“你不是来救她的……”
“你是来取代她的。”
我猛地睁开双眼，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
冰冷的汗水早已浸透了单薄的里衣，黏腻地贴在背上。
我剧烈地喘息着，视野从梦境中那片无尽的黑暗与猩红，艰难地拉回到天鹅绒窗帘缝隙透出的微光中。
只是一个梦……
我下意识地抬起左手手腕，心瞬间沉了下去。
那道原本只是浅浅的、如同契约烙印的裂痕状红印，此刻竟加深了许多，颜色也变得触目惊心，仿佛真的被一把无形的利刃刚刚割开皮肉，连边缘都带着一丝新鲜的灼痛感。
这不是梦！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窜上后脑。
我的目光猛地扫向枕边，瞳孔骤然紧缩——一缕极细的银灰色发丝，正静静地躺在纯白的枕套上，在昏暗的光线中泛着非人的、如同月华般的清冷光泽。
莉莉丝的发色是纯粹的暗夜黑。这绝不是她的。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想要将它捻起。
可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它的瞬间，那缕发丝竟像是暴露在阳光下的晨雾，无声无息地消融、蒸发，只在枕面上留下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湿痕，随即也消失不见。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随即被巨大的警惕所占据。
有人潜入过我的房间！
在我毫无察觉的情况下！
我立刻坐起身，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将体内那颗金色的光核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催动起来。
我将这股力量压缩、凝聚于掌心，形成一小片比正午阳光还要刺目的金芒。
这不是为了治疗或攻击，而是以一种“超频模式”，强行提升我的感知，反向扫描这间屋子里残留的能量痕迹。
金光过处，空气中那些肉眼不可见的符文与能量波动无所遁形。
很快，我在梳妆台的镜子前，捕捉到了一丝极淡、极诡异的记忆回响。
那是一个模糊不清的、由银灰色雾气构成的人影，它站在镜前，仿佛在端详镜中的自己。
一个仿佛由无数个声音叠加而成的、雌雄莫辨的嗓音在我的脑海中响起：
“看啊，这就是你未来的模样。”
第二天清晨，天还未大亮，我的房门就被轻轻推开了。
来人是莉莉丝。
她竟是独自一人，未带任何侍女，身上只随意披着一件质地柔软的暗紫色丝绸长袍，赤着双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她那双猩红的眼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深沉，就那样一言不发地凝视着我，仿佛在审视一件即将破碎的珍宝。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良久，她缓缓走到我的床边，冰凉的指尖忽然抚过我手腕上那道狰狞的红印，语气平静得近乎诡异：“疼吗？我知道它会疼。”
我的大脑仿佛被重锤击中，一片轰鸣！
这句话，正是我昨夜梦中，那个端坐王座的“暴君版自己”，对脚下匍匐的俘虏所说的第一句话！
一字不差！
她怎么会知道？！
不等我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莉莉丝却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带着一丝自嘲的轻笑。
她转身走向窗边，推开窗，任由清晨的冷风灌入。
“你说你要自由……”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叹息，“可若你走了，我会变成什么样呢？大概……就是你梦里见到的那个怪物吧。”
我屏住呼吸，浑身的血液几乎冻结。
这不是巧合，更不是她窥探了我的梦境。
这是某种更可怕的东西——一种精神投射，正在通过我和她之间那牢不可破的血之契约，将虚幻的梦境渗透到现实中来！
有人在利用我们的连接，进行一场扭曲的“预演”！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垂下眼帘，做出顺从的姿态。
趁着莉莉丝背对我，我悄悄将昨夜藏入袖中的那枚“初代血仆的誓约印记”——那枚古老的银币，紧紧贴在掌心，然后借着起身去取药瓶的动作，用指甲在冰凉的玻璃瓶底，飞快地刻下了一个微型符文阵。
这是当初赫伯特法师教我的“梦痕捕获法”，能够吸附并留存空间中最微弱的残余灵波。
昨夜，那缕银发消失得太快，但我有预感，那个“东西”还会再来。
那一夜，我吹熄了蜡烛，却毫无睡意，只是躺在床上假寐，将全部心神沉入感知之中。
果然，子时刚过，头顶的房梁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木质扭曲声，紧接着，我面前的空气中，如同平静的水面被投入石子，浮现出一圈圈扭曲的、如同镜面般的涟漪。
来了！
我闭紧双眼，没有反抗，任由那股熟悉的、阴冷的拉扯力将我的意识拖拽而下。
但我没有让它将我完全吞噬，而是凭借银币带来的意志锚定，强行让自己的神智保持在半梦半醒的临界状态。
我的五感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清晰地捕捉着那股试图操控我的记忆波动。
刹那间，幻象再现！
我看见另一个“我”——那个穿着黑红礼袍的暴君，正站在一座恢弘的镜厅中央。
她的对面，站着那个由银灰色雾气构成的模糊男子。
男子缓缓张开双手，他身后的无数面镜子瞬间开始分裂、增殖。
每一面镜子里，都映照出一个不同的“我”——有跪在莉莉丝脚边痛哭流涕的我，有目光空洞、温顺如羔羊的我，有歇斯底里、状若疯癫的我，甚至还有一个……手持匕首，刺入莉莉丝心脏的我。
“选一个结局吧，”那重叠回荡的声音充满了恶毒的笑意，“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成千上万个扭曲的倒影，成千上万种绝望的未来，如潮水般向我涌来，试图将我的意志彻底撕碎、吞噬。
就在我的神智即将被那无穷的恶意淹没之际，我心口处的那颗金色光核，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震颤！
一股与修复之力截然不同的、霸道无比的力量从中轰然爆发——不是修复，而是锚定！
它像一根定海神针，将我摇摇欲坠的自我意识，死死地钉在了现实的原点！
我猛地在现实中睁开了双眼，对着眼前那片扭曲的涟漪，用尽全身力气低喝出声：
“我不是你的剧本！”
嗡——！
整间侧室发出一声剧烈的嗡鸣震荡，我面前那面巨大的梳妆台铜镜，连同房间里所有能反光的东西，在同一时刻，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轰然炸裂成无数碎片！
窗外，一道极淡的银灰色雾影仿佛受了重创，仓惶地向后退去，在月光下一闪而逝，消失在了远处钟楼的方向。
房间里一片狼藉，我脱力地跌坐回床上，剧烈地喘息着。
但我没有看那些碎裂的镜子，而是死死地握紧胸口，感受着那颗仍在微微发烫的金色光核。
我终于确认了。
有人在用我的灵魂，用我和莉莉丝的血契，排演一场关于背叛与毁灭的戏剧。
而我，就是他选定的主角。但他搞错了一件事。
我绝不会做任何人的提线木偶。
我的目光缓缓移向地上，那些散落一地的、闪着寒光的镜子碎片，又看了看床头柜上那个被我刻下符文的药瓶。
敌人已经向我展示了他们的舞台和剧本。
那么接下来，就该轮到我，从这些破碎的道具里，找出那位“导演”的真面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