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浪费哪怕一秒钟在恐慌上。
冷静，是现在我唯一能依仗的武器。
我小心翼翼地从地上捡起几块最大的铜镜碎片，又将那个刻着符文的药瓶紧紧握在手中。
昨夜刻下的“梦痕捕获法”阵列已经不再发光，但瓶身内部，一层微不可见的、如同霜气的能量薄膜正紧贴着玻璃内壁。
那就是敌人留下的痕迹。
回到桌前，我从贴身的暗袋里取出一枚淡蓝色的晶片。
这是我当初花了大价钱从炼金术士学徒奥托那里买来的“梦晶片”，原本是给那些穷奢极欲的贵族用来记录美梦，以便日后反复回味取乐的奢侈品。
但现在，它成了我的分析仪。
我催动心口那颗金色的光核，将一丝精纯至极的能量小心地注入晶片。
淡蓝色的晶体立刻发出了柔和的光晕。
我将它凑近那些镜子碎片和药瓶，像一个最严谨的侦探，不放过任何一丝能量残留。
光晕扫过，晶片内部开始显影。
几帧模糊但关键的画面一闪而过：一座宏伟到令人窒息的镜厅，无数个“我”在镜中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姿态；那个由银灰色雾气构成的模糊人影，以及……一座反复闪现的、高耸入云的加冕台。
一个念头如同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开——那个被我称为“导演”的家伙，他并非单纯地在制造幻觉！
他是在利用我和莉莉丝之间牢不可破的血之契约，将我内心最深处的、对未来的恐惧与不安进行提纯、放大，然后具象化成一个“可能成为的我”，再反向投射给我自己！
这是一种精神上的“共鸣增幅”！
而莉莉丝之所以会说出我梦里的台词，是因为她作为血契的另一端，正被动地、无意识地接收着这些被扭曲放大了的精神残响！
那个敌人，他正试图通过污染我，来间接操控莉莉丝的情绪和判断！
想通了这一点，我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这比直接的精神攻击更阴险，更防不胜防。
不行，我不能再被动挨打。
我迅速铺开一张炼金术专用的加密信纸，用特制的药水笔飞快地写下一份清单，然后叫来了莉莉丝指派给我、绝对忠诚的侍卫卡洛斯。
“立刻去城东旧市集，找到那个叫奥托的炼金术士。”我压低声音，将信纸和一袋金币塞进他手里，“告诉他，我要三块最高纯度的梦晶，再加一瓶‘记忆凝露’。记住，标签必须是黑鸦衔月的图案，错一点都不要！”
黑鸦衔月，是当初我和奥托约定的暗号，代表着最高紧急事态，他会拿出自己压箱底的真东西。
卡洛斯没有多问一句，躬身领命，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当晚的供血仪式如期而至。
莉莉丝走进我的房间，她今天的气息比往常更加冰冷，猩红的眼眸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挣扎与暴戾。
她一言不发，径直走到我面前，微微俯身，尖锐的獠牙精准地刺入我颈侧的皮肤。
温热的血液流失，但我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
就在这时，她吸血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她的身体微微一僵，赤色的双瞳瞬间失去了焦点，仿佛透过我，看到了什么遥远的东西。
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是梦呓：“你不该留下……你会让我软弱。”
我心头猛地一跳！
这句话，正是我在某一次被噩梦侵扰时，梦里那个“暴君版自己”，对着跪在我脚边的莉莉丝幻影所斥责的原话！
它又来了！
但我没有像往常一样惊慌或挣扎。
反而，我抬起手，轻轻地、试探性地握住了莉莉丝按在我肩上的手。
她的手冰冷如玉，指尖因压抑的情绪而微微颤抖。
我引导着她的手掌，让它缓缓贴上我心口的位置，隔着薄薄的衣料，正好对准那颗金色光核。
“您觉得我是软肋吗？”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真诚与坚定，“可是您想过没有，如果有一天您真的倒下了，我，才是那个真正无处可去的人。”
这是我的真心话，但也不全是。
就在她被我的话吸引，心神出现一丝恍惚的瞬间，我心口的光核猛地一缩！
一缕被我压缩到极致的金色光芒，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悄无声息地顺着我们之间那条无形的血契通道，逆流而上，闪电般地扫过莉莉莉丝的脑海！
一瞬间，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她混乱的意识深处，那片由无数破碎镜面构成的精神领域。
每一块镜子碎片里，都映照着一个不同版本的我：温顺服从的我、仓皇逃亡的我、冷漠背叛的我，甚至还有一个……登上王座、与她为敌的我！
而在那无数镜影的中心，那个银灰色的身影正像个幽魂般矗立着，用蛊惑的语调，一遍遍低声吟诵着同一句话：
“剥离情感，方得永恒。”
我瞬间明白了。
敌人的最终目的，是要让莉莉丝相信，我是她最大的弱点，是她登顶之路上必须割舍的情感负累！
三天后，奥托的加急订单送到了。
除了我要的东西，他还附赠了一件他最新研发的炼金造物——一枚可以自动录制并隔离外来精神干扰的“复合梦晶片”。
我立刻将它小心地嵌入了一枚银质蔷薇胸针的内侧，在睡前将胸针别在了贴近心口的衣物上。
这一次，我主动激活了装置。
我没有抵抗，而是前所未有地主动、平静地沉入了那片熟悉的、阴冷的梦境。
恢弘的镜厅再次出现，那个身穿黑红礼袍的“暴君版自己”就站在我的面前，神情孤高而冷酷，与之前的每一次都别无二致。
但这一次，我没有惊慌。
我看着她，或者说，看着我自己恐惧的化身，忽然冷笑出声。
“如果你真是我注定的未来，”我一字一句地反问道，“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从始至终，我连一个想要杀死她的念头，都从未有过？”
话音落下的瞬间，对面那个“暴君”的动作，出现了千分之一秒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
就是现在！
我胸口的蔷薇胸针猛地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内嵌的复合梦晶片爆发出璀璨的蓝光，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瞬间将整个扭曲的幻境连同那个凝滞的“暴君”，一起封存、吸收！
我猛地从梦中挣脱，在现实里睁开了双眼！
房间里寂静无声，但我摊开的手掌中，却多了一枚刚刚从胸针上脱落的、温热的蓝色晶石。
晶石内部，一行由纯粹能量构成的文字清晰地浮现出来：
“镜不照魂，唯惧自愿。”
镜渊术……原来它最害怕的，不是强力的抵抗，而是被映照者清醒地、心甘情愿地做出自己的选择！
我握紧了那枚晶石，望向窗外那座被敌人当做信号塔的钟楼剪影，唇角控制不住地微微扬起。
游戏规则，我已经懂了。
那么下一局，该轮到我来布阵了。
我要让那个躲在镜子后面的操纵者，亲自走进他为我准备的倒影里。
而一个完美的陷阱，往往是从猎物最虚弱的呻吟，和最顺理成章的请求开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