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吸一口气,将那枚封存着“孤独女王”幻象的梦晶片,决绝地投入寝宫角落那尊用于静心的白银火盆。
晶片触及盆中燃烧的安神香料,没有融化,反而发出一声尖锐的嗡鸣。
盆底的火焰“轰”地一下,从温暖的橘黄骤变为一片冰冷刺骨的幽蓝。
蓝焰升腾的瞬间,我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仿佛玻璃般浮现出无数细密的裂纹——那是被强行激活的血之契约,在我们之间构筑的共振桥梁!
就是现在!
我闭上双眼,将全部心神沉入那熟悉的、连结着我和莉莉丝的血脉通道。
顺着那股盘踞其中、阴冷而熟悉的银灰色精神气息,我的意识如同一支离弦之箭,逆流而上!
穿过层层叠叠的意识迷雾,我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却冰冷坚硬的墙壁。
我“睁开眼”,眼前的一幕让我遍体生寒。
我正置身于一片无垠的黑暗虚空,面前是一面通天彻地的巨大镜墙。
而在墙后,在那片被称之为“镜渊”的领域里,站着成千上万个“我”。
她们形态各异,神情万千。
有的跪在地上无声啜泣,绝望而凄美;有的身披染血的战甲,手持利剑,剑尖直指王座;有的则头戴荆棘编织的王冠,眼神空洞地接受万民朝拜……她们都是伊莱亚斯试图植入我脑海的,那些名为“未来”的恐惧。
而在所有幻象的最中央,一个穿着黑红相间繁复礼裙的“林微”,缓缓抬起了手。
她的脸与我一模一样,但眼神却带着一种造物主般的悲悯与冷漠。
她的指尖,隔着镜面,轻轻划过我手腕上那道作为血仆印记的红痕。
“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我猛然睁开现实中的双眼。
一股尖锐的剧痛从手腕的印记处炸开,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我额角渗出涔涔冷汗,心脏狂跳不止。
我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单向的精神投射!
伊莱亚斯这个疯子,他利用莉莉丝的血契作为桥梁,早已将我的意识锚点,死死地嵌入了他的镜渊之中!
每一次我陷入他制造的噩梦,每一次我梦见那些扭曲的“自己”,我散逸出的恐惧、愤怒、不甘,都在为他那座庞大的镜渊提供养分!
我不是在反击,我是在喂养他!
一股冰冷的怒火从我心底烧起,瞬间燎过我的理智。
第二天清晨,我以“梦魇缠身,需清净旧物”为由,命令侍女将我寝宫内所有——无论大小——的铜镜、银镜、水晶镜全部取来。
侍女们面面相觑,却不敢违抗。
在她们惊恐的注视下,我面无表情地拿起一把小巧的铁锤,将那些能映照出人影的器物,一面接一面地,亲手砸得粉碎。
哐当——!
清脆的碎裂声在房间里回荡,仿佛是我内心挣脱枷锁的呐喊。
“照不出真心的东西,留着只会骗人。”我低声自语,将最后一块碎片扫入早已备好的铁箱,亲自押送至城堡地下的炼金熔炉。
熊熊烈火吞噬了铁箱,将那些镜子碎片熔炼成一滩赤红的铁水。
我悄然从袖中取出那枚由空白晶片与“孤独女王”幻象复合而成的新梦晶,死死贴在心口金色光核的位置。
“超频模式——启动!”
金色的光芒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模式疯狂压缩、提纯,然后化作一道肉眼不可见的能量洪流,狠狠注入那枚复合晶片!
刹那间,熔炉内的火焰再次骤变为幽蓝!
火焰中,一幕扭曲的画面缓缓浮现:高耸的钟楼顶端,一道身着银灰色长袍的雾影,正站在一座由无数镜面构成的环形法阵中央。
他双手张开,姿态如同神祇,每一面镜子里,倒映出的全都是我惊恐或愤怒的脸。
他的嘴唇没有动,但一个由无数声音重叠而成的傲慢低语,却清晰地响彻我的脑海:
“你逃不掉的……你是我的作品,是我最完美的杰作。”
我盯着火焰中的那道身影,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你说我是你的作品?可你忘了——”
我伸出指尖,逼出一滴殷红的鲜血,屈指一弹,血珠精准地没入那翻滚的赤红铁水之中。
“真正能点燃火焰的,从来不是镜子,是人心。”
我用古赫伯特语低声念出从古籍中寻到的禁忌咒文:
“见者即囚,映者即缚!”
当夜,寝宫的门被毫无预兆地推开。
莉莉丝走了进来,她换下了繁复的宫裙,只穿着一件丝质的睡袍,手中却紧紧握着一面我从未见过的、巴掌大小的暗银色小镜。
镜子边缘,密密麻麻地刻满了扭曲的禁锢符文。
她的眼神有些恍惚,像是刚从一场大梦中醒来,声音也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飘忽:“有人……在梦里告诉我,只要把这个放在你的枕头下面,你就不会再做噩梦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魂引镜!
这正是赫伯特古籍中记载的最恶毒的炼金道具之一。
它能强制绑定沉睡者的意识,将其灵魂拖入预设的梦境牢笼。
若非被施术者自愿接触,这面镜子会反向吞噬使用者的心神!
伊莱亚斯,他竟然连莉莉丝都算计!
我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的惊慌,不动声色地从她冰冷的手中接过那面镜子,动作轻柔地将它放入床头一个精致的锦囊中,仿佛那是什么珍贵的礼物。
“殿下,”我抬起头,迎上她迷茫的视线,声音柔和却坚定,“您还记得我第一次为您供血后咳血的那天吗?”
莉莉丝怔住了。
“那天,您对我说:‘你是我的’。”
我握住她微微颤抖的手,引导着它,按在我自己因为愤怒和后怕而狂跳不止的心口。
“那时候我不懂这句话的意义,现在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如果连我的存在,我的恐惧,甚至我的梦境,都是别人给予的虚假作品……那‘我’,又算是什么呢?”
我凝视着她逐渐恢复清明的猩红眼眸,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您听见了吗?这个心跳,它只为我而跳,只属于我自己。所以,也只能由我,来决定它的归属。”
我的话音刚落,窗外,遥远的城市钟楼方向,突兀地传来一声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脆的碎裂声。
就像一座庞大而精密的镜阵,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核心处,悄然崩裂了一角。
莉莉丝眼中的最后一丝恍惚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怒火与后怕。
她猛地反手握紧我,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这一夜,我们谁都没有再说话。
我靠在她的床边,感受着她身上传来的、带着一丝歉疚的冰冷体温,心中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平静。
伊莱亚斯,这场由你开启的游戏,从现在起,主动权易手了。
然而,这份短暂的宁静,注定不会长久。
黑夜的帷幕之下,更汹涌的暗流已然迫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