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死寂的寝宫被一阵急促到近乎疯狂的敲门声撕裂。
我猛地从床上弹起，心脏狂跳。这绝不是侍女该有的动静。
“林微小姐！请您快醒醒！”
是卡洛斯！
他的声音隔着厚重的橡木门，却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焦灼。
我来不及细想，抓起一件外袍披上就冲向门口。
门外，这位永远冷静沉稳的守卫队长脸色铁青，额角甚至沁出了细汗。
“出什么事了？”我心头一沉。
“是公主殿下！”卡洛斯语速极快，“她在镜厅……我们发现她的时候，她一个人站在那里，自言自语，不停地喊着您的名字，还……还割破了左手！”
最后一个词像一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脑子。
我几乎是跟着卡洛斯一路狂奔，冰冷的夜风灌满我的肺腑，却丝毫无法冷却我心中燃起的恐慌。
镜厅的大门敞开着，里面一片狼藉。
那些我前几日才命人砸碎的镜子，不知何时又被换上了新的，但此刻，它们无一例外地再次化为了一地碎片。
莉莉丝就赤足站在那片闪烁着寒光的碎玻璃之间。
她身上的丝绸睡袍被划开了几道口子，白皙的左手掌心，一道深深的伤口正汩汩地向外淌着血，染红了她的指缝，滴滴答答地落在银色的碎片上，绽开一朵朵妖异的血花。
她的眼神是空洞的，失焦地望着前方的虚空，仿佛在看一场只有她能看见的悲剧。
她的嘴唇微微颤动，吐出破碎而绝望的呢喃：
“别走……别变成那个样子……求你回来。”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这几个字，一字不差，正是我在伊莱亚斯编织的最深层噩梦中，跪在地上，对着那个头戴荆棘王冠、神情冷漠的“我”哭喊出的原话！
伊莱亚斯他……他竟然把我的梦境，原封不动地投射给了莉莉丝！
“殿下……”卡洛斯和其他守卫都不敢靠近，生怕刺激到她。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踩着没有碎片的缝隙，向她走去。
“莉莉丝。”我轻声唤她。
她毫无反应，依旧沉浸在那个由我的恐惧构筑的幻觉里。
我缓缓伸出手，没有去碰她流血的左手，而是轻轻握住了她完好的右手手腕。
冰冷的体温让我心疼得发紧。
“超频模式。”我在心中默念。
金色的光核在心口微微一热，一股精纯的能量顺着我的手臂，如同一道温暖的溪流，悄无声息地渗入她的体内。
我没有试图去驱散那股盘踞在她精神世界的银灰色雾气，而是试探性地，释放出了一丝微弱的血契波动。
就在我们接触的刹那，我的意识被一股巨大的吸力猛地扯了过去！
眼前光影交错，两个截然不同却又诡异重叠的画面，在我脑海中同时炸开！
第一个画面里，我身穿象征至高权力的黑红礼袍，头戴血钻王冠，正站在恢弘的加冕台上。
万千血族跪伏在地，山呼海啸。
而在通往王座的阶梯之下，莉莉丝一身囚服，带着沉重的镣铐，仰头望着我，泪流满面。
而第二个画面，视角陡然切换。
加冕台上的人变成了莉莉丝，她接受着万民朝拜，荣耀加身。
可视角一转，在高台之下，冰冷的血泊之中，我倒在那里，胸口插着一把淬毒的银匕，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我看着她光芒万丈的背影，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呢喃着：“至少……我没让你等太久。”
背叛，或者死亡。
这就是伊莱亚斯给莉莉丝准备的，关于我的两个“未来”。
我猛地从那混乱的意识交叠中挣脱出来，胸口剧烈起伏，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
我终于彻底明白了。
伊莱亚斯这个疯子！
他根本不是想摧毁我，他是要在莉莉丝的心中，种下一颗名为“宿命”的毒种！
他要让莉莉丝坚信，无论如何，我的存在最终只会导向两个结局——要么我背叛她夺走一切，要么我为她牺牲而惨烈死去。
无论哪一个，都足以让她因为恐惧和痛苦，主动将我推开！
真正的杀招，从来不是精神攻击，而是诛心！
莉莉丝在我能量的安抚下，眼中的空洞渐渐褪去，她低头看着自己流血的手，又看看我紧握着她的手，
我没有说话，只是引着她走出那片狼藉，将她带回寝宫。
回程的马车上，我反复咀嚼着那两段冲突的梦境。
对抗幻象毫无意义，因为那是从我心中挖出的恐惧，是真实存在的可能性。
我要做的，不是证明它们是假的，而是要在她心里，建立起一个比“宿命”更坚固的东西——信任。
当晚，我从贴身的储物空间里，取出了那支莉莉丝母亲留下的遗物，“心锁簪”。
这支发簪据说能守护佩戴者的心神。
我咬破舌尖，用最精纯的本源之血，在光洁的簪尾，一笔一划地刻下一个从古籍上学来的、极其复杂的微型守护符文阵。
然后，我小心翼翼地将那枚复合梦晶片，严丝合缝地嵌入了发簪顶端的花苞夹层中。
准备就绪。
我躺在床上，将发簪插入发髻，闭上双眼，主动让自己沉入半梦半醒的状态。
我没有去构建任何防御，而是放任意识顺着血契的连接，流向莉莉丝。
我开始默念。
默念我们之间发生过的每一个细节。
初遇时，她指尖触碰到我脖颈时的那一丝颤抖；祷告室里，我的血第一次滴入她唇间时她”
这些记忆，在我的“意志锚定”下，化作一幅幅温暖的画面，如同在一条黑暗冰冷的河床上，一盏接一盏地点亮了微弱却坚定的灯火，缓慢而持续地，推送向她的梦境深处。
五日后，一直有些沉默的莉莉丝，罕见地主动邀我共进晚宴。
长桌上烛光摇曳，气氛静谧。
席间，她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刀叉，凝视着窗外那轮猩红的血月，良久，才用一种极轻的声音说道：“我梦见你死了……为了救我，被人钉在祭坛上。”
我垂下眼帘，掩去唇边一闪而逝的笑意。
成了。
这正是我昨夜以“牺牲”的画面为蓝本，精心编织注入的“守护版”梦境。
我保留了悲剧的壳，却在内核里，注入了我的意志和选择。
我抬起头，伸手覆上她放在桌上、微微冰凉的手背，轻声说：“可您也梦见我活着回来了，对吗？就在祭坛之下，您抱着我说：‘这一次，换我护你周全。’”
莉莉丝猛地抬头看我，那双永远平静无波的猩红眼眸里，第一次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是震惊、是不解，更是动摇！
就在此刻，我手腕上那道作为血仆印记的红痕，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阵灼痛！
一个冰冷、傲慢、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的低语，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
“你以为你在赢？你只是在用你的方式，让我更加确定——必须斩断你们之间的联结。”
是伊莱亚斯！
我面不改色，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抚过发间的“心锁簪”，心中却是一声冷笑。
好啊，那就让你亲眼看看，当两个做梦的人，都开始选择走向彼此时，你的镜子，究竟还能照出几个结局。
窗外，血月边缘不知何时蔓延开蛛网般的黑色裂痕，远处城市钟楼的顶端，那座肉眼不可见的庞大镜阵，正发出一阵阵不堪重负的、细微的嗡鸣。
伊莱亚斯，你的镜子困不住两个决定走向彼此的灵魂。
而我，将是亲手敲碎它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