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阖上眼,不再需要任何仪式,也不再需要那枚充当钥匙的银簪。
我的意志就是通道,我的心跳就是坐标。
意识如同一支离弦之箭,撕开层层叠叠的梦境帷幕,精准地射向那片我曾无比恐惧的镜厅。
这一次,我不再是迷途的羔羊,而是手持利刃的猎人。
万千镜面倒映的虚影在我出现的瞬间凝固,然后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最中央那个穿着黑红交织礼袍的“我”。
她依然站在那里,唇角挂着冰冷而程式化的讥讽,仿佛我只是一个迟到的演员。
“你终于敢主动来了。”她的声音在空旷的镜厅中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但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抬起纤长的手指,指向镜厅最深处那座若隐若现的祭坛。
模糊的光影中,莉莉丝的身影被锁链捆绑,无数怨灵的手臂从地面伸出,撕扯着她的裙摆。
“看看吧,她又要为你死了。”镜像的我轻笑着,语气里满是淬毒的怜悯,“这是第三次,很快就会有第四次,第一万次。只要你还在她身边,这就是她永无止境的宿命。你,就是她的诅咒。”
我没有去看那副景象,甚至没有反驳她的话。
在她的注视下,我缓缓从袖袋里,取出一颗用精致糖纸包裹着的东西。
那是一颗蜜桃味的硬糖,晶莹剔透,像一颗琥珀色的小太阳。
三天前,莉莉丝处理完一份棘手的文件,眉宇间的疲惫还未散去,却在与我擦肩而过时,状似无意地将这颗糖塞进了我的掌心。
她说:“太吵了,含着。”
我含了一整晚,都舍不得咽下那份突如其来的甜。
此刻,我剥开糖纸,没有放进自己嘴里,而是轻轻地,将这颗小小的糖果放在了脚下那片光洁如新的镜面上。
“你说,我是你的作品。”我抬起眼,微笑着直视她那双与我一模一样,却空洞无神的眼睛,“可你大概永远不会明白,真正能让一个人变得坚不可摧的,从来不是反复上演的恐惧和痛苦。”
“而是当她身处深渊时,有人愿意对她好那么一点点。”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颗小小的蜜桃糖仿佛拥有了生命,它在镜面上缓缓融化,溢出的不再是糖浆,而是一圈圈涟漪般的金色光芒。
金光所到之处,冰冷的镜面瞬间沸腾!
曾经映照着绝望与死亡的万千镜面,此刻争先恐后地切换着画面——
暴雨倾盆的暗巷,莉莉丝毫不犹豫地用背脊为我挡住刺客淬毒的利刃;燃着熊熊烈火的密室,我背着腿骨受伤的她,一步步穿越随时可能坍塌的火海;还有那些从未发生过的,却又无比真实的未来——我们并肩站在巍峨的王座之前,接受万千血族的俯首朝拜,她的手,紧紧握着我的手。
没有一幕是伊莱亚斯的设计,但每一幕,都源于我和莉莉丝之间最真实的羁绊与选择。
“不……这不可能!”镜像的我发出了第一声尖叫,她脸上的优雅从容瞬间破碎,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惊恐与不解,“这些……这些记忆不属于我的剧本!”
我向她走近一步,脚下的金光便蔓延一分,将更多的镜面从她的掌控中夺回。
“你的剧本?”我笑了,笑意里带着一丝冰冷的怜悯,“你不过是他意志的投影,一个连自我都没有的提线木偶,也配谈剧本?”
金光彻底吞噬了她脚下的最后一寸黑暗。
她在一片璀璨的温暖光芒中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如烟雾般寸寸消散。
意识回归现实,正是深夜。
我没有片刻迟疑,立刻取出三块早已准备好的高纯度梦晶片,将刚才在梦境中“录制”下的,那些属于我和莉莉丝的真实画面,用“心锁簪”的符文阵编码成一段可以隐秘传播的梦境信号。
最后,我将这段信号藏入一枚银质的蔷薇胸针内。
第二日的供血仪式上,我像往常一样跪在莉莉丝的身前,微微仰头,露出我脆弱而白皙的脖颈。
当她冰凉的唇瓣即将触碰到我的皮肤时,我借着整理她衣领的动作,将那枚蔷薇胸针别在了她心口的位置。
在她低头看来的一瞬,我指尖微动,一丝微不可见的金芒从胸针上溢出,顺着她身上那条名为“血契”的无形丝线,无声无息地逆流而上,在她意识的最深处,悄然种下了一颗“种子”。
当夜,风声鹤唳。
钟楼之巅,负责监控核心镜阵的大祭司伊莱亚斯猛地从冥想中惊醒,一口黑血喷洒在面前的主镜之上。
他看到了!
他不再看到我被无尽的折磨逼疯,不再看到我背叛莉莉丝,投入他预设好的黑暗。
镜子里,一遍又一遍上演的,是莉莉丝在每一个生死抉择的关头,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我!
她拒绝了唾手可得的权柄,放弃了全身而退的机会,一次又一次,将我牢牢护在身后。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一片燃烧的废墟之上。
我和她十指紧扣,迎着血色的朝阳,她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坚定与温柔。
“不可能!情感只会滋生软弱!只会带来毁灭!”伊莱亚斯踉跄后退,状若癫狂地怒吼着。
可他面前的镜子里,他自己的倒影却缓缓抬起头,用一种近乎梦呓的声音喃喃低语:“为什么……她们看起来……那么坚定?”
“咔嚓——”
话音未落,整座巨大的镜阵爆发出剧烈的震荡,数面用来构筑核心幻境的主镜,竟从内部自行碎裂!
碎片跌落在地,燃起一簇簇幽蓝色的火焰,火焰跳动间,一行虚幻的古文字在半空中显现:
“梦最怕的,是带着真心来的人。”
三天后,卡洛斯敲开了我的房门,他的神情混杂着敬畏与匪夷所思。
他压低声音,送来了钟楼的密报:“守夜人说,大祭司连续七天没有合眼,像疯了一样对着镜子碎片自言自语。直到昨夜,他突然崩溃大喊‘她竟然……她竟然让爱变成了武器’,随后,整座钟楼都传出了哀鸣般的嗡鸣声,现在已经彻底封锁了。”
我静静地听完,坐在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朵刚刚绽放的夜开蔷薇。
良久,我忽然轻笑出声。
“你说要用梦来审判我,可你忘了……”
我将最后一小片用于编码的梦晶残渣投入壁炉的火盆,橘红色的火焰猛地向上蹿升,在昏暗的房间里映出一行燃烧的文字,一闪即逝。
“下一个梦,该轮到你醒了。”
与此同时,远在钟楼深处的断壁残垣间,伊莱亚斯猛然抬头,那双空洞的眼瞳第一次望向窗外的血月,写满了茫然。
他伸出手,抚摸着一片破碎的镜面,喃喃自语:“为什么……她做出的选择,会比我为她预设的结局……更痛?”
窗外,一道狰狞的裂痕贯穿了血月,仿佛天空的伤疤。
这一场以梦为名的战争,以我的方式,划上了句点。
但我和莉莉丝都清楚,这只是一个开始。
伊莱亚斯不过是枚棋子,真正的执棋者还藏在更深的阴影里。
钟楼的喧嚣暂时平息,给了我宝贵的喘息之机。
我需要更多……更多的情报,更多的准备。
在下一个黎明,也是真正的风暴到来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