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冰冷而威严的声音,来自审判席侧方的魔法师长老会首席,阿尔杰农大师。
他一向以古板和恪守规则著称,此刻,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偏袒,只是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贝尔纳黛特像是被扼住了喉咙的野兽,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狰狞的铁青。
她死死地瞪着我,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化作实质的诅咒,将我钉死在原地。
但规则就是规则,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即便是她,也无法公然推翻一位首席长老的裁定。
“带走!”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尖锐得像利刃刮过玻璃。
两名圣殿骑士立刻上前,不是冲我,而是小心翼翼地开始收拾地上测魔碑的碎片,仿佛那是什么沾染了瘟疫的秽物。
我没有动,任由那朵幽蓝的火莲在我头顶静静悬浮、旋转,它的光芒将我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投射在贝尔纳黛特那张扭曲的脸上。
我看到她眼中的不甘、愤怒,以及一丝一闪而过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惧。
风重新开始呼啸,看台上死一般的寂静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海啸般的窃窃私语。
那些曾经轻蔑的、幸灾乐祸的目光,此刻尽数化为了惊疑、审视与忌惮。
我不再是一个可以随意揉捏的玩物,而是一个无法被理解、无法被掌控的“变数”。
就在这场风暴的中心,我缓缓收回了魔力。
那朵美得令人窒息的火莲悄然散作漫天光点,最后一点幽蓝没入我的眉心,消失不见。
我转身,迎着无数复杂的目光,一步一步走下试炼场。
没有人阻拦我。
审判的余波,比我想象的还要猛烈。
短短一天之内,“低贱血仆竟能触碰源魔法”的流言就如同淬了毒的藤蔓,爬满了王城所有贵族的下午茶会。
他们将我形容成一个窃取了神明权柄的怪物,一个足以颠覆血族千年秩序的灾祸之源。
然而,在那些贵族们看不见的平民区和奴仆的角落里,却悄然流传起另一首新编的小调,歌词简单得有些粗糙,却像野草一样疯长:“蔷薇夜里开,蓝焰掌中来,她不借谁恩赐,自己点亮台。”
我独自待在西塔楼的房间里,翻阅着达米安冒着风险悄悄送来的当日记录。
羊皮纸上清晰地记载着:测魔碑碎片已被圣殿骑士团尽数回收,封存于禁魔仓库;贝尔纳黛特长老以“外力作弊”为由,三次申请重测,均被阿尔杰农大师以“古法器自然衰变,结果无法复现”的理由驳回。
另一份记录则来自王城卫队,上面潦草地写着:经查,东区魔法阵核心枢纽能源中断,系因“主供能线路老化所致”,恰好在常规检修期内发生,无法追责。
我放下纸卷,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耳垂上那枚黑曜石耳坠。
冰凉的触感让我瞬间清醒。
那一夜接一夜的“巧合”,阿尔杰农恰到好处的“古板”,卫队精准无比的“线路老化”……所有看似毫无关联的事件,在这一刻串联成一张密不透风的保护网。
是莉莉丝。
她甚至没有出现在审判场上,却用她那双看不见的手,不动声色地为我扫平了一切障碍,为我的胜利铺上了最坚实的地基。
这份护航,比任何言语都来得更加霸道,也更加……令人心悸。
窗外,通往塔楼的那盏小灯被准时点亮。
是梅里克,那个忠厚的老仆人。
柔和的光晕在浓雾中散开,像一颗在无边黑暗里不肯熄灭的星。
第二天清晨,冰冷的现实如期而至。
皇家公告栏上贴出了一张由长老会联名签署的新规:即日起,所有非血族谱系成员,未经特许,严禁进入高阶魔法研习区、皇家图书馆及元素试炼场,违者将以叛乱罪论处。
这是一次精准而恶毒的反击。
他们无法在规则内将我抹杀,便干脆修改规则,将我彻底封锁在成长的大门之外。
然而,他们不知道,我早有准备。
昨夜,趁着月光尚存,我闭上眼,凭借金手指“无限精力”带来的超强记忆与感知力,在脑海中一遍遍模拟着测魔碑破碎瞬间残留的能量频率。
那复杂的源魔法响应曲线,已经被我用木炭在废纸上完美复刻了数十次。
我现在缺的不是知识,而是最基础的练习空间。
我脱下还算体面的侍女服,换上了一套最不起眼的灰色粗布衣,将自己混进了一支负责清理花园水道的杂役队伍里。
正午的烈阳炙烤着大地,我借着清理喷泉堵塞物的机会,溜进了假山群深处一处废弃的蓄水池夹层。
这里阴暗、潮湿,散发着水藻的腥气,却是绝佳的藏身之所。
我按照阿尔杰农大师某次讲课时无意中提到的一句闲谈,用几块捡来的、蕴含微弱水元素的石头,在地上布下了一个微型共鸣阵——一个被他嗤之以鼻的、理论上能“聚拢稀薄环境魔力的无用技巧”。
我藏身于阴渠的黑暗中,指尖轻颤,引动那段自创的咒序。
微型阵法嗡嗡作响,四周空气中游离的魔力,像闻到腥味的鱼,缓缓向我指尖汇聚。
一缕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凝实、稳定的幽蓝火焰,终于在我掌心成功燃烧,并持续了整整十五秒!
热汗顺着我的额角滑进眼睛,又涩又疼,我却忍不住笑了。
你们关上了门,那我就自己凿开一堵墙。
深夜,当我拖着疲惫的身体返回塔楼时,在寂静的长廊下,意外撞见了两名换岗的守卫在低声议论。
“听说了吗?大祭司昨夜又独自进了钟楼……守夜人说,镜阵还在响,像是有人在里面哭。”
“嘘……小声点!大祭司的心思谁猜得到。自从上次审判后,那镜子就没安生过。”
我心头猛地一震,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回到房间,我立刻从贴身的衣袋里取出了那枚莉莉丝赐予的银质蔷薇胸针。
自从那次在梦境中反击贝尔纳黛特的精神窥探后,它就再也没有传来任何波动。
可今夜,借着烛光,我惊恐地发现,胸针金属的背面,竟然浮现出了一道极细的、发丝般的裂痕。
仿佛它在我不曾察觉的时候,为我承受了某种巨大的冲击。
我吹灭蜡烛,握紧胸针,闭上眼沉入冥想。
体内的“无限精力”化作最精纯的精神力,顺着我的意念,如一根无形的探针,轻轻触碰在那道裂痕之上。
刹那间,我的意识仿佛被一股巨力拉扯,刺入一片虚无的混沌。
在混乱的能量乱流中,我捕捉到了一声遥远、微弱,却无比清晰的低语,那声音属于血族大祭司伊莱亚斯,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几乎可以称之为动摇的茫然:
“……她真的……能改写命运吗?”
我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
我走到书桌前,在随身的日记本上写下一行字:“原来,最坚固的牢笼,也会被一颗真心震出裂缝。”
写完,我抬头望向窗外那片属于莉莉丝的蔷薇花园。
寂静中,一朵盛开到极致的夜蔷薇,在无风的情况下,悄然从枝头坠落。
花瓣飘零间,一滴滚烫的露珠从花心滑落,在冰冷的石板上摔得粉碎,宛如一滴滚烫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