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信是在清晨送到的。
八珍楼还未开门营业，后院厨房刚刚生起灶火，蒸笼里飘出第一缕面点的甜香。
老板娘正倚在二楼雅间的窗边，手里端着一盏清茶。她穿着那身朱红袍子，深紫色的长发松松挽起，晨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脸上，让那张妖娆的面容少了几分夜的诡艳，多了些白日里的慵懒。
伙计小心翼翼地上楼，手里捧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东家，刚在门口捡到的。”
璇玑夫人没有回头，只是伸出两根手指，伙计会意，将信放在她指尖，躬身退下。
信封是最精致的宣纸，没有任何印记，封口处用米浆随意黏着，璇玑夫人轻轻一捻，信纸滑出。
上面的字迹工整秀气，用的是镇上书局最常见的松烟墨，字间距匀称，笔画端正，这是大家闺秀才能有的。
她快速扫过内容。
信的内容相当简单，关于桃林深处的潭水，关于一条被囚禁的龙，关于一个少年和他的老师，打算借龙族之力，对付某个敌人的内容。
信的最后，用极小的字补了一句。
“若欲得仙胎，此乃良机。”
璇玑夫人笑了。
她将信纸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墨味之下，还有一丝极淡的熏香气。
这县城里能用熏香的家族不多，张家算一个。
“张大小姐。”她轻声念出这个称呼，带着一丝玩味。“真是不简单啊。”
她走到桌边，将信纸平铺，指尖划过那些工整的字迹，每一个字都写得很稳，没有颤抖，没有犹豫，甚至没有多余的情绪，但这封信本身，就是最大的情绪。
出卖。
彻底的出卖。
做的相当粗擦。
“你是为了什么呢？交投名状吗？”
璇玑夫人想了想之前探子打听出来的情报，那仙胎这会儿可是张家二小姐的未过门夫婿呢。
之前看这大小姐和那仙胎感情其实不错的，只是那仙胎对她就没什么乐趣。
想必是因爱生恨，谁知道呢？
“疯女人。”璇玑夫人评价道，声音里听不出褒贬。
“为了情爱，连背叛都可以做得这么漂亮。可惜啊。”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甘味醇厚。
“没什么用。”
信里的东西，她其实早已知道大半，那口桃林深处的潭，她来花酿镇的第一天就察觉到了异常。
毕竟那里的龙气太过张扬了，只要稍微去打听打听这里的传说，就能知道这事大概的前因后果了。
真是怀念几百年前的时候，那会儿仙人和神兽还能见到几位呢，现在嘛，连影都没有了。
她之所以按兵不动，无非是在等。
等少年体内的仙胎之气再成熟一些，等那个少年自己走到绝境，等自己可以以胜利者的姿态出现，轻松攫取果实。
猎人的乐趣，从来不止于收获，还在于欣赏猎物徒劳的挣扎。
但张家小姐这封信，倒是给了她一个好玩的乐子。
“既然你们想玩，那我就陪你们玩一把。”
璇玑夫人放下茶杯，走到窗边，望向桃林的方向，晨雾还未散尽，那片林子还笼罩在朦胧的灰白里。
“让我看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呢，小东西。”
她取起书案前的宣纸，大笔写下来了一些东西。
她抬起右手，掌心向上，深红色的内力自她指尖涌出，起初只是一缕轻烟，很快凝实塑形，化作一只巴掌大小的鹰隼。
那鹰隼通体赤红，眼眸是两簇跳动的火焰，羽翼纹理清晰可见，甚至能看见细微的绒毛在风中轻颤。
化气为形，凝神赋灵。
这是化圣境才有的手段。
璇玑夫人将宣纸折成细条，塞进鹰隼脚上幻化出的铜环中。
她对着鹰隼低语几句，那赤红的小兽振翅而起，穿过窗棂，融入晨雾之中，转眼便消失不见。
它会飞往北方，飞向草原边缘的某个据点，那里有她的人，有她布置了多年的暗线。
信里的内容很简单。三日之内，封锁花酿镇通往北境的所有商道，尤其是那几条隐秘的小路。
若有人试图北上，拦下，但不杀，除非对方反抗得太厉害。
那位张家大小姐，打的什么主意，她还是知道的。
她可不想让这人死，那就太过无趣了。
做完这一切，璇玑夫人重新坐回窗边，端起已经彻底冷掉的茶，慢慢啜饮。
她的目光落在远处张府的屋檐上，那里刚刚升起炊烟，一天的生活正要开始。
“赢的人只可能是我啊。”
她轻声说，无比自信，带着戏谑的笑。
阳光终于穿透晨雾，洒在八珍楼的招牌上。楼下传来伙计卸门板的声响，早市的喧嚣渐渐涌上街头。新的一天开始了。
……………………
南溪睁开眼时，天已经大亮。
霜非雪的腿确实压在他身上，虽然肉感十足，也十分柔软，但总还是沉甸甸的，并不舒适。
女子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微蹙，嘴唇抿着，像是在梦里也在为什么事担忧。
南溪轻轻挪开她的腿，起身下床，动作很轻，没有惊醒她。
他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
晨风涌入，带着桃花飘来的若有若无的花香。
已经到日子了。
南溪看向自己无名指上的银戒指，这东西从小他就戴在手上，也曾取下过，但它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
至少在得知这是天上之物时，少年便开始了测试 南溪用水泡过，用火烧过，甚至用自己的血滴过，但到最后都没什么效果，
或许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遗物？
南溪不知道，他现在最想搞清楚的事是梦里那柄剑。
少年握了握拳，又松开，没有任何特殊的感觉，没有力量涌出，没有记忆苏醒，什么都没有。
就像那场梦真的只是一场梦，荒诞离奇，醒来后就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真的是梦吗？
南溪记得每一个细节，扭曲的影剑，血红的天空，黑色的太阳，还有那个戴面具的自称过去自我的少年。
那些对话，那些骸骨，那句山穷水尽的时候，就来这里吧。
太真实了。
真实到让他怀疑，那或许不是梦。
至少梦里不可能出现那种能彻底掌控自我的真实感。
“小溪？”
身后传来霜非雪带着睡意的声音。
南溪回头，看见她已经坐起身，薄被滑到腰间，露出只穿着亵衣的上身，晨光勾勒出她丰腴的曲线，那些昨夜留下的红痕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显眼。
南溪走回床边，坐下，很自然地伸手将她揽进怀里。霜非雪顺从地靠在他肩上，像只找到依靠的猫。
明明她才是长辈，此刻却像个孩子。
“做噩梦了？”
她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南溪的衣襟。
“不算噩梦。”南溪说。“只是一个很奇怪的梦。”
少年把梦境简略说了一遍，没有什么省略什么内容，只是有些对话，他实在是忘记了。
霜非雪安静地听着，等到他说完，才轻声开口。
“那可能是你的元神深处。”她说。“武者修到一定境界，神魂稳固后，有时能在入定时内观己身，只是这种情况，我也只是听闻过。”
她抬起头，看着南溪的眼睛。
“那个过去的你，有说什么重要的事吗？”
“他说，如果山穷水尽，可以去找那柄剑。”
南溪如实道。
“但我不确定那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去。”
霜非雪沉默了片刻，然后将他抱得更紧，随后带这些宽慰说道。
“谁知道呢，或许时候到了，一切就能明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