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无能的、希望的

作者:宇智波鼬U2 更新时间:2025/12/27 22:49:38 字数:4452

“知了……”

夏虫的声音环绕在深山之中。

已是孟夏了,距离桃林那一夜,过去了整整两个月。镇子北边那片曾经繁华的张家府邸,如今只剩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

那道裂痕从正门开始,笔直地贯穿整个府邸,将其一分为二。

裂口宽三尺,边缘光滑如镜,像是被什么东西劈开一样,裂缝两侧的房屋勉强立着,但墙体倾斜,瓦片散落,已不能住人了。

镇上的人都说,那是仙人发怒。

毕竟那场面,也只有仙人能做到了。

两个月前的深夜,只见一道白光从天而降,落在张府,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地面都在颤抖。等胆大的人凑近看时,张府已经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奇怪的是,没死人。

张家的主子、下人,一个都没死。他们只是衣衫不整地从废墟里爬出来,脸上全是惊恐。大小姐张仪薇站在那道裂缝边,一动不动地站了一整夜,直到天亮时才被人扶走。

与这大事一同发生的还有一件小事,那就是镇子里从前的教书先生,霜非雪的归来。

她没有回自己的家,反而在镇子最西边的那家破旧的客栈住了下来,她包下最顶层的房间,付了三个月的房钱,然后整日整日地不出门。

送饭的小二说,她房间里就全是酒味。

浓得呛人的酒味。

…………………………

客栈顶层的房间里确实全是酒味。

窗子关着,帘子拉着,屋子里昏暗到伸手不见五指。桌上、地上、床头,到处是空了的酒坛。

有的倒着,有的立着,有的碎了,酒液干涸后在地上留下深色的痕迹。

霜非雪坐在床边,手里拎着半坛没喝完的烈酒。

她没穿那身白衣,只套了件灰扑扑的粗布长衫,头发胡乱挽在脑后,几缕碎发散在额前。

两个月的时间,她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脸色苍白,只有那双眼睛还亮着,但光亮并不清醒,它很混浊。

霜非雪举起酒坛,仰头灌了一大口。

酒很劣,是镇上最便宜的农家酒,入口火辣,烧得喉咙发痛。

但她不在乎,她现在需要的就是这种痛,这种能把其他感觉都掩盖住的痛。

“小溪……”

她喃喃自语,声音沙哑。

又灌了一口。

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滴在衣襟上,她也懒得擦,这两个月里,女子活像鬼一般。

白天喝酒,喝到不省人事,夜里惊醒后,便接着喝,偶尔清醒的时候,她会想起那夜桃林,想起敖纤掳走南溪时自己无能为力的样子。

然后就是更猛烈的灌酒。

她别无她法。

龙是会飞的,而霜非雪顶多也就在天上飘一会儿。

她追不上那条死泥鳅,除了喝酒麻醉自己外,便什么办法都没有。

喝酒是因为不想思考,她不敢去思考自己徒弟的结局。

凌辱就是她想象的极限了。

思考这个念头每次冒出来,她就会发疯似的砸东西,把房间里能砸的都砸烂,然后抱着头蜷缩在角落,像个孩子一样哭。

哭累了,继续喝酒。

“没用的废物……连个孩子都保护不了……废物……”

她又想起十二年前,祁连山上,五位师妹死在她面前的场景。

一样的无力。

一样的绝望。

原来她从来没变过。还是那个只能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消失,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

酒坛空了。

霜非雪晃了晃坛子,确认一滴不剩,随手扔到墙角,坛子砸在墙上,碎裂的声音格外刺耳。

她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桌边,想再拿一坛新的。忽然脚下踢到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那柄暖玉短剑。

剑还在剑鞘里,安静地躺在地上。

自那夜之后,这把剑就再没亮过,无论她怎么试,怎么灌内力,剑身都冰冷如初。

霜非雪盯着剑看了很久,忽然笑了。

笑声很轻,很冷,带着自嘲。

“连你也不要我了?仙子留给他的东西……我连这个都守不住……”

她握住剑柄,想拔出来,但手指颤抖得厉害,试了几次都没成功,最后她放弃了,抱着剑坐回床上,把脸埋在膝盖里。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

只有她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霜非雪抬起头。

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又一天要过去了。她抹了把脸,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子。

冷风灌进来,吹散了满屋的酒气。

她看着远处那道裂痕,即使从这里,也能清晰地看见张府那道贯穿的伤口。

那是她两个月前得知张仪薇背叛后劈的。

那天她喝了整整三坛酒,醉得站都站不稳。

但脑子里全是张仪薇的脸,那个女人的笑容,那个女人看南溪的眼神,还有她在背后做的事。

她提着剑,摇摇晃晃地走到张府。

守夜的家丁认出她,想拦,被她一眼瞪得瘫坐在地。她一路走到正厅,张仪薇正在那里算账,看到她时脸色瞬间惨白。

“霜先生……”

“他在哪儿?”

霜非雪当然知道自己的徒弟是被龙掳走的,只是她需要发泄。

张仪薇脸上带着悲伤,但话语却却依旧刺耳。

“先生,你比我更清……”

话还未完。

霜非雪出手了。

不是剑,是她的手,她并指如剑,对着脚下的地面,轻轻一划。

没有声音。

没有光芒。

只是她划过的方向,地面裂开了。

裂缝向前蔓延,穿过门槛,穿过庭院,穿过假山池塘,穿过一栋栋房屋,笔直地贯穿了整个张府。

砖石崩裂,梁柱倾倒,灰尘漫天。

等一切平息时,张府已经成了两半。

张仪薇瘫坐在裂缝边,裙子被碎石划破,脸上全是灰。她看着那道深不见底的裂痕,又看看霜非雪,嘴唇颤抖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下恩仇就相抵了。”

她转身要走。

“等等!”

霜非雪停下脚步,没回头。

“他……他真的回不来了吗?”她的声音里就带着哭泣,“我只是……我只是想让他留在我身边,我没想过会这样……”

霜非雪沉默了很久。

“你想过,你只是不想去相信。”

说完,她走了。

没再看那道裂缝,没再看那个瘫坐在地的女人。

那之后,她就躲进了这家客栈,再没出来过。

…………………………

冷风吹在脸上,让霜非雪稍微清醒了些。

她看着那道裂缝,心里没有快意,只有更深的空虚。

报复有什么用呢?劈开十座张府,南溪也不会回来。,

她关上窗,走回床边,又拿起一坛酒。

拍开泥封,仰头就灌。

酒液冰冷,烧得胃里翻腾,她喝得太急,呛了一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扶着墙,弯着腰,咳了好久才停下。

等她直起身时,视线模糊了。

不是眼泪,是酒劲上来了,她晃了晃头,想保持清醒,但身体不听使唤,她踉跄着走到床边,一头栽了下去。

那把剑从怀里掉出来,落在地上。

霜非雪伸手去够,但手指颤得厉害,怎么也抓不住。她索性放弃了,摊开手脚躺在床上,盯着屋顶发黑的木梁。

“小溪……你在哪儿啊……”

不会有回答,有的是窗外呼啸的风声。

霜非雪闭上眼,任由酒意淹没意识,在彻底醉倒前,她脑子里闪过最后一个念头。

如果那夜,她没有带南溪去桃林,如果她一直把他藏在身边,如果她再强一点……

可是没有如果。

深夜,霜非雪被噩梦惊醒。

她梦见南溪从高空坠落,摔在地面上,身体支离破碎。她扑过去想抱住他,但怎么也够不到。

只能眼睁睁看着血漫开来,形成一小片水滩。

“小溪!”

她猛地坐起身,浑身都是冷汗。

房间里漆黑一片,只有窗外透进来一点月光,她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过了好久才缓过来。

是梦,只是梦。

她不停的告诉自己,但她的手依旧在抖。

她摸索着想去拿酒,却摸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是那柄暖玉短剑,剑不知什么时候被她抱在怀里,剑鞘贴着胸口,能清晰感觉到上面细微的纹路。

霜非雪握住剑,心里涌起悲伤。

她想起那夜仙子把剑交给她时说的话。

“这剑留给他,待他十六岁时交给他。”

现在南溪十四岁。

还差两年。

可是她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了。

“对不起……”她把剑抱在怀里,额头抵着剑鞘,“对不起……我把你的孩子弄丢了……”

她说着说着,又哭了。

这一次哭得很安静,没有声音,只有眼泪不停地流,滴在剑鞘上。

她哭了很久,久到眼泪都流干了,只剩下干涩的抽噎。她抱着剑蜷缩在床上,无助又绝望。

月光从窗缝里漏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痕。

霜非雪看着那道月光,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事。

想起第一次见到南溪时,他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睁着黑溜溜的眼睛看她,不哭也不闹。

想起他第一次叫她师尊,奶声奶气的,听着心都要化了。

想起他学剑时的样子,那么认真,那么努力,明明累得满头大汗也不肯休息。

想起他做饭时哼着不成调的歌,把最简单的菜做出花样。

想起他生气时撅着嘴,但过一会儿又自己凑过来,扯她的衣袖。

想起那夜,他主动吻她时眼里的光。

所有记忆涌上来,像潮水一样把她淹没。她抱紧怀里的剑,指甲掐进掌心,掐出血来也感觉不到痛。

“回来……求你回来……小溪……”

“只要你回来……让我做什么都行……”

“哪怕用我的命换……”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只是这些话憋在心里太久,再不说出来,她怕自己会疯掉。

说到最后,她又没力气了,瘫软在床上,睁着眼睛看黑暗。

就这样吧,她心想。

就这样醉死过去,也许也不错。

至少不用再面对这无边无际的绝望。

她闭上眼,准备再次沉入酒精的麻痹。

但就在这时。

怀里的剑,忽然烫了一下。

很轻微的一下,像被热水溅到。霜非雪起初以为是错觉,没在意。但那烫感又来了,这次更明显,烫得她胸口一颤。

她睁开眼,低头看向怀里的剑。

剑鞘在发光。

不是那夜桃林那种耀眼的白光,而是一种柔和的暖光,光芒很淡,很像萤火虫,光很小,但在黑暗的房间里却足够清晰。

霜非雪愣住了。

她坐起身,把剑举到眼前。

剑确实在发光,那些刻着的云纹仿佛活了过来,在光芒中缓缓流动。更奇异的是,剑身在微微震动,发出极其轻微的嗡鸣。

“这是……”她喃喃道。

话音未落,剑鞘上的光芒突然凝聚,在她面前投射出一片光幕。

光幕模糊不清,像是隔着一层水雾。但能隐约看到画面,一片沙滩,潮水起伏,远处有简陋的茅屋。画面晃动了几下,最终定格在一个身影上。

那是个拄着拐杖的少年。

银发,白衣,侧对着画面,正在海边捡贝壳。

虽然看不清脸,但霜非雪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是南溪。

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

霜非雪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死死盯着光幕,眼睛都不敢眨,生怕一眨眼画面就会消失。

画面里的南溪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来。但就在他的脸即将清晰时,光幕猛地一震,碎了。

随后那些光芒指向窗外,指向天穹上北斗七星的相反方向。

随后,光芒收敛,剑鞘恢复了原状。

房间里又暗了下来。

但霜非雪还维持着举剑的姿势,一动不动。她的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那是希望。

消失了两个月后,终于又出现的希望。

“海边…沙滩…茅屋。”

剑刚才展示的画面里,有很明显的特征。

那片沙滩很平缓,沙子颜色偏黄,远处有低矮的山丘,茅屋很破,屋顶盖着茅草,门前晒着渔网。

这是渔村。

而且不是那种大渔村,是小村子,可能只有十几户人家那种。

霜非雪翻身下床,踉跄着走到窗边,一把推开窗子。冷风灌进来,吹得她清醒了许多。她看着手里的剑,握紧剑柄。

“你还能再指一次吗?告诉我他在哪儿?”

剑没有反应。

她又试了几次,灌内力,滴血,甚至低声哀求,剑依旧冰冷,那道光再没出现。

但霜非雪不失望。

因为至少她知道了一件事,南溪还活着,而且剑能感应到他,否则不会突然发光。

这就够了。

足够她继续找下去。

她转身回到床边,开始收拾东西,酒坛被一脚踢开,滚到墙角碎裂。她从床底翻出那柄铁剑,系在腰间。又把暖玉短剑仔细收好,贴身带着。

两个月来第一次,她认真洗漱,换了身干净衣服,把头发梳整齐。

镜子里的人依然憔悴,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脸色苍白如纸,但那双眼睛不一样了。

那里面有了清醒的光。

她推开房门,走下楼梯 客栈老板正在柜台后打盹,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霜、霜先生?”

“退房。”霜非雪扔下一锭银子,“多的不用找了。”

“您这是要去哪儿?”

霜非雪没回答,径直走出客栈。

她看向远方。

海边……渔村……

大周靠海的地方不多,北境多是山地,只有东南沿海,但星星指向的地方是南方,北斗七星这东西,身为道门中人的霜非雪还是认得出来的。

那就从南边找起。

一家一家地找,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问。

直到找到为止。

霜非雪握紧腰间的剑,朝着南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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