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最深处,是一处天然的岩洞厅。
火盆的光映在岩壁上,投出长长的金影。空气里有细碎的檀香气,一种与外面沙尘粗粝截然不同的宁静。
沙妮尔停在洞口。
“到了。”
菲雅与希瓦并肩踏入。
岩洞中央摆着一张由泰坦山脉黑石切出的长桌,一名身着深蓝长袍的男子正背对着她们,似在翻阅某卷古老的羊皮卷。
听到脚步声,男子缓缓转过身。
菲雅怔住。
男人不过二十多岁,却气质沉稳,带着一种与沙海格格不入的优雅。他有着杜哈特贵族特有的金棕色眼瞳,眉目如刀刻般清贵。
他的衣着并非粗布,而是旧式的安哈萨尔贵族正装。
袖口用金丝线绣着象征泰坦荣耀的纹样。
那种自然而然的气度,像是从出生起便被灌注进血液的。
沙妮尔低下头:“首领,带他们来了。”
男人温声道:
“辛苦了,沙妮尔。”
他抬眼望向菲雅与希瓦,目光沉静而礼貌,像一位真正的城邦之主。
“初次见面。拂晓的首领——阿扎里·杜哈特。”
杜哈特。
是城邦的姓氏,也是杜哈特前任城主的家族名。
菲雅心头一震。
希瓦微微眯眼:“你是杜哈特城邦的继承人?”
阿扎里轻轻颔首:
“我父亲死于帝国入侵那年。
自那之后,我便创建了拂晓。”
他的声音温和得不像叛军,更像是祭司或学者。
周到的招待,与真诚的歉意
阿扎里示意两名沙民拿来垫子。
“请坐。”
他亲自走上前,为二人各倒了一杯薄荷茶。茶香清凉,压下了地下室残留的土腥味。
“先为昨夜的无礼向你们道歉。”
阿扎里语气真挚,目光坦然,“拂晓对外来者一向警惕,尤其是帝国人。”
菲雅盯着茶杯,语气绷紧:
“把我们拖来见你,也是‘警惕’的一部分?”
阿扎里没有躲避,放下茶壶,郑重回答:
“是。
我们必须确认你们的身份。”
“身份?”希瓦冷声反问,“你们想确认什么?”
“泰坦的预言。”
阿扎里并未回避,反而从桌旁那卷古卷中抽出一页。
羊皮卷被岁月磨得泛黄,上面用古安哈萨尔文书写着断续的诗句。
阿扎里朗声读道:
“待泰坦尸躯化山脉之日,冰与火将再度降临沙海。
冰者如月之子,火者如凤凰之女。
二者同行,大地之心将被唤醒。”
他将羊皮卷放下,目光静静落在两人身上。
“有人看到你们。”
他望向希瓦:
“看到你用冰……挡下沙暴。”
希瓦的脸色变得更加冷。
菲雅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原来如此。
难怪她们被盯上。
阿扎里继续道:
“若你们真是神谕中的‘冰’与‘火’,拂晓不敢冒然放你们离开。我们必须确认。”
空气安静得连沙粒落地都能听见。
菲雅望向希瓦。
希瓦轻轻点头。
“由我先来。”
她抬起被铁链磨伤的手,指尖轻轻一转。
空气在瞬间凝滞。
下一秒,一朵纯净如月华的冰花在她掌心盛开。
它缓缓绽放,花瓣薄如霜片,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沙妮尔微微屏住呼吸。
阿扎里的眼睛,也第一次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震动。
“……月之子。”
希瓦将冰花轻轻吹散,碎霜化作细小光点。
阿扎里转向菲雅。
菲雅心脏怦怦跳,她缓慢抬起手,深吸一口气。
指尖微微颤抖,火焰随之跳出。
那火焰不是普通的赤焰,而是带着金色暗纹、如凤凰羽毛般的灵光。
火焰并不灼烧周围,却散发着一种令人心神振颤的温度。
沙妮尔倒吸一口气。
“凤凰之女……”
阿扎里的手指轻轻用力,像按住了心口不断升起的震撼。
他已经确定。
半晌,他低下头,对二人行了一个古老而庄重的沙民礼。
声音微颤:
“欢迎你们,冰与火的旅人。”
他抬起头,眼中的光芒如同照亮整座岩洞:
“泰坦的神谕……是真的。沙民,有救了。”
然而阿扎里并未像菲雅预想的那样继续解释“冰”与“火”的神谕。
他只是将那卷古老的羊皮卷轻轻卷起,放回石桌上,眼神温和却深不可测。
像是有些话,他选择暂时不说;
“先休息吧。”
阿扎里的声音沉静如岩脉深处的暗流。
“沙妮尔,会带你们去住处。”
随后,他郑重而缓慢地补上一句:
“你们是拂晓最尊贵的客人。”
菲雅与希瓦皆是一怔。
从岩洞走出时,天色已暗。
营地的火盆亮起,一堆堆火光把沙民们的脸庞照得明暗交错。
三人的出现,立刻引起了不小的动静。
孩子们先是放慢脚步,躲在妇女身后,瞪大眼看着那两个肤色如雪的外来者;
洗衣的女人停下手中湿漉漉的布料,压低声息互相耳语;
正在磨刀的战士更是抬起头,目光锐利地停在希瓦与菲雅身上,不像敌意,却像在看一处突然出现的异兆。
然而在沙妮尔陪同下,没人发出阻拦。
他们只是看着,默默看着。
希瓦神色平静,眉目冷淡,仿佛不在意这些目光;
但菲雅却能感觉到,那些视线像细沙一样落在皮肤上,让她不由自主绷紧肩膀。
沙妮尔在前方带路,脚铃声清脆,像是为二人划开一条不容触犯的路径。
营地边缘有一处凸出的岩穴,被木架和兽皮简单地改建成居所。
墙壁上挂着风干的药草,空气中有淡淡的土香。
沙妮尔停在门外,抬手示意:
“今晚你们便住在这里。”
她回身时,琥珀色的眼眸在面纱后静静看着两人,
那眼神里带着浓重的疲惫,也带着几分……内疚。
“昨夜,是拂晓对外人一贯的做法。”她低声说,“但对你们来说,确实过分了。”
菲雅还没来得及出声,希瓦已先开口:
“我们理解你们的戒心。”
沙妮尔愣了愣,似乎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
片刻后,她将头微微低下:
“无论如何……我向你们道歉。”
她的声音轻得像风掠过沙丘,“若我能早点察觉那些蠢货的想法,他们就不会对你们……无礼。”
菲雅望着她,被铁链勒出的痕迹仍隐隐作痛。
怒意未散,却在沙妮尔躬身的那一刻,被某种复杂的情绪压住。
“……我接受。”菲雅轻声道,“但希望你们之后能把我们当作正常人——不是帝国人,也不是神谕中的什么‘冰’和‘火’。”
沙妮尔抬眼,那双眼里第一次有了动荡。
“我明白。”
她伸手把兽皮门帘放下,但在离开之前,她又停了一瞬。
犹豫、欲言又止。
“明日,我会带你们见阿扎里。”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
“那时……你们会明白更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