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的空气潮湿而沉闷,像是被千百条绝望的呼吸反复蒸腾后凝成的阴影。石壁渗着水,铁栏上布满了锈迹与干涸的血痕。
士兵将菲雅、希瓦和沙妮尔粗暴地推入牢室,铁门随即“轰”的一声砸下,把外界的光彻底隔绝。
霎时间,世界仿佛只剩下冰冷的石块与荒凉的心跳声。
沙妮尔被摔得踉跄,膝盖重重磕在地面,但她咬紧牙关,没有发出痛呼。
她第一时间抬头寻找菲雅与希瓦的身影。希瓦站得最稳,尽管手被铁镣锁住,她依旧保持着一种让空气都凝滞的沉静。
菲雅倒在她身侧,被铁链牵扯得姿势难受,她挣扎着坐起,呼吸急促,却仍握紧了希瓦的手腕,好像只要碰着她,就能从深渊的边缘拉住自己。
沙妮尔靠着墙坐下,呼吸略显凌乱。
她望着两人,不知为何难掩复杂的神情,她心里明明清楚,在看到金羊毛骑兵团时就应该让她们撤退,可以说她们被抓完全是沙妮尔自己的责任。
“我本该阻止你们……”她咬紧唇,“是我判断错误。”
“沙妮尔。”菲雅转头望向她,眼中闪着微弱的火光,“你帮过我们,我们不会怪你。”
沙妮尔怔住,目光在菲雅脸上停驻良久,最终别过头,仿佛要把情绪压回更深的地方。
“你们不该信任任何人,包括我。”她喃喃道,“罗严塔尔……比你们看到的更危险。”
地牢外传来脚步声,坚硬铠甲的撞击声在走廊里回荡,仿佛一柄柄冰冷的刀刃划过墙壁。
三人立即屏住呼吸,那脚步声在牢门前停下,紧接着,是钥匙插入铁锁的声音。
沙妮尔瞬间绷紧身体,向前移动,试图挡在菲雅与希瓦前面,但希瓦伸手阻止了她,用眼神示意她冷静。
铁门被拉开,一束刺目的火光射入牢房。
四名士兵站在门口,为首之人目光毫无情绪,像是看着几件无所谓的货物。
“把她带走。”为首的士兵指向菲雅。
菲雅愣住:“带……我?”
希瓦立即上前一步,被铁链拉得重重一晃。她的声音像被压抑到极限的冰刃:“你们要做什么?”
士兵冷漠回应:“总督大人有话问她。”
“你们要审讯的对象是我。”希瓦盯住他,神情锋利,“不是她。”
“总督大人点名的。”士兵毫不动摇,“带走金发那个。”
菲雅心脏狠狠缩了一下,意识到罗严塔尔根本没有放弃对她的兴趣。
他不仅看穿了她的身份,更像某种掠食者般将目标牢牢锁定。
她想说“不”,但话未出口,士兵便已上前抓住她的手臂。
“放开她!”沙妮尔猛地扑上去,却被另一名士兵一脚踢开,重重撞在墙上。
鲜血从她嘴角溢出,她仍试图挣扎坐起,却被希瓦以眼神制止,因为他们此刻反抗也是徒劳。
菲雅被两个士兵架起,她拼命挣扎,但手腕上的铁镣与士兵的力量令她无法动弹,只能被拖出牢门。
地牢的门猛地关上。
菲雅本以为等待自己的是审讯室里冰冷的工具、昏暗的灯火与罗严塔尔那双洞穿灵魂的黑曜石般的眼睛,然而当铁门开启、她被带出地牢的那一刻,迎接她的却是截然不同的光。
走廊尽头是一扇镶金的木门,雕刻着帝国古老纹章与象征荣誉的长剑藤蔓纹,完全不像任何用于审判的场所。
士兵将门推开后没有粗暴地推搡她,反而微微低头,做了个礼仪性的手势,请她进入。
菲雅愣在门口,心脏因不安跳得更快,可她还是迈了进去。
房间殿堂般宽敞,墙面覆着象牙色的织锦,烛光在金色壁灯中摇曳,将空间烘托得温暖而柔和。
地毯厚实柔软,仿佛能将人的脚步声完全吞没。
随后出现的不是审讯官,而是一名态度恭谨的女仆,她屈膝行礼,说:“小姐,请随我来。”
那语气恭谨得不像是在对待囚犯。菲雅惊愕之余却不敢反抗,像被牵引着走入另一个世界。女仆们替她脱下污血与沙尘的外衣,将她引入一间温暖的浴室,浴池中漂着花瓣,蒸汽环绕,空气中满是让人放松警惕的香气。
她被轻声引导着沉入温泉般的热水中,肌肉的紧绷在不知不觉间松弛下来,可心脏却反而跳得更快。随后是梳洗、上香、轻柔的梳理与精细的打扮。十年来的逃亡生涯让她几乎快要忘记了这些,在这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在索尼亚的那段日子。
母亲的慈爱、哥哥调侃、父亲的严厉.......
“我都快忘了,我是个穿越者了...”
等到她被换上一袭干净的白色长裙,镣铐取下、头发被轻柔挽起时,她几乎不认识镜中的自己。
那位满脸沙土、被困、被追赶的逃亡者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安静端庄、眼眸清亮的贵族少女。
她的心却因这份天差地别而更加七上八下。
“总督大人已在餐厅等候小姐。”女仆微微低头。
菲雅的脚步轻得不像自己,一步步走向餐厅。
那扇门被推开时,烛光倾泻一地,长桌布置得如同一个小型宫廷宴会,银器华丽,葡萄酒澄红如宝石。
罗严塔尔坐在桌侧,黑金披风垂落椅后,仿佛一道深渊般的影子。他抬眼那瞬间,目光落在她身上,如锋利权杖轻轻敲击心口,让她的呼吸猛地停滞片刻。
“你来了。”他的声音温柔又傲慢,像一位欣赏猎物的君王。
菲雅站在门口,紧张得手指微微收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罗严塔尔微微一笑,那笑意仿佛天生带着贵族的轻蔑与不可侵犯的气度,却又令人难以移开视线。
“因为你本就不该与犯人关在一起。”他缓缓起身,步伐稳健而优雅,“你是贵族,出身高贵、血统赐予你的是天命,而不是枷锁。”
菲雅皱眉:“可我是帝国的通缉犯。”
罗严塔尔走近几步,每一步都像是在侵入她的个人空间,但她竟然没有退后。
他的黑曜石眼瞳在烛光中微微亮着,“格雷夫哈特大公是我最尊敬的人。他的荣耀与忠诚,是帝国新世代最该学习的榜样。”
菲雅听到“格雷夫哈特”三字时胸口猛地一震,眼神颤抖了一瞬。
罗严塔尔注意到了那道细微的颤抖,嘴角扬起更深的弧度。“看来你确实是他的女儿。”
菲雅的手指微微握紧,呼吸微乱,不知是被戳中心事的惊惧,还是那一瞬间从他声音里听到的敬意让她措手不及。
罗严塔尔在她面前停下,然后极其自然地伸手握住她的手。
他的掌心温热、稳固,力道不重却不容拒绝。他轻轻一带,引她坐到桌旁。他像是在对待帝国正统贵族,而非一个被囚禁的少女。
“你父亲若知道你被关在地牢里,一定会怒不可遏。”
他轻轻松开她的手,替她拉开椅子,“你应当坐在这里,而不是铁栏之中。”
“……你怎么会认识我的父亲?”菲雅终于忍不住问。
罗严塔尔沉默一瞬,目光若有所思,像是在回忆某段遥远却铭刻骨髓的时光。“我年少时曾在格雷夫哈特大公麾下做过两年的骑士侍从。”他说,“那时候你才两岁,不可能记得。但我记得你那时的模样,一双像火一样明亮的眼睛。”
菲雅怔住,她确实不记得那段岁月。
她的人生被火焰和鲜血截断,只剩残缺的温暖影子。然而罗严塔尔的声音却像在替她呼唤那些埋在时间深处的碎片。
“大公是帝国最伟大的人之一,他的死是帝国的损失,也是我个人……永远的遗憾。”他的语气第一次带上几分沉重,然后抬眼继续说:“至于伯纳德——你的哥哥,他曾是我最欣赏的同龄人。聪明、骄傲、强大,是帝国贵族种子里最有希望的一位。我们曾是朋友。”
哥哥……伯纳德……这两个名字仿佛陡然掀开菲雅胸口尘封十年的门扉。
尽管那些温柔并不长久,却成为她逃亡十年中唯一不曾被摧毁的光。
罗严塔尔看着她眼中浮现的湿意,没有露出嘲弄,反而轻轻说:“你在想他们吧。”
菲雅吸了口气,本想压下情绪,却发现那一瞬间,她的心防竟不可思议地松开了。
她忘了自己是囚犯,也忘了他是总督。
忘了他是敌人。
只记得——
他谈起格雷夫哈特家时,那份近乎真挚的怀念,让她无处躲藏。
她的胸口微微发痛,却又无比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