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社团招新日的喧嚣,如同涨潮般席卷了整条主干道。五颜六色的帐篷鳞次栉比,各式社旗迎风招展,音响里流淌出激昂的音乐或俏皮的宣传语,交织成一片沸腾的声浪。学长学姐们卖力地向涌动的人流展示各自社团的魅力。
这本该是校园里最具活力与生机的场景,但对林星遥来说算不上什么舒适的环境。
她原本打算绕道而行,但今天最后一节必修课的教学楼正好位于主干道尽头,要回宿舍,这是最直接的路线。她深吸一口气,将耳机塞进耳朵——虽然没放音乐,但至少能起到一点心理隔离的作用。
她低着头,将自己单薄的身影尽量缩在不起眼的角落,试图用最快的速度穿越这片人海。喧闹的音乐震得她耳膜有些发痛,四面八方涌来的欢声笑语和热情吆喝像无形的针,让她觉得过于吵闹。一份份设计各异的传纸不由分说地递到眼前,伴随着殷切的介绍:
“同学,看你的气质,很适合我们文学社!要不要来看看我们的读书会?”
“学妹,对二次元感兴趣吗?加入我们动漫社!”
她只能像只受惊的鹌鹑,不停地小幅摇头,从喉咙里挤出含糊不清的“不用了,谢谢”,脚步凌乱而急促,几乎要变成小跑,只求能尽快逃离这令人无所适从的纷扰。
就在她即将突破这片喧嚣的重围,抵达相对安静的区域时,眼角的余光却不经意间捕捉到了主干道尽头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一个与其他帐篷风格迥异的摊位静静伫立着。
深蓝色的背景布像一片浓缩的夜空,上面用闪烁着微光的银色颜料,手绘着精致的星辰轨迹、弦月以及几张代表性的塔罗牌图案——正位的“星星”,神秘的“隐者”,还有那张她无比熟悉的“女祭司”。帐篷上方,一块原木色的牌匾上,用沉静的墨色书写着——“塔罗社”。
林星遥的脚步,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蓦地钉在了原地。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握住,然后又松开,留下一种微麻的悸动。
帐篷里,一位身着素雅长裙的学姐正安然坐着,垂眸阅读膝上的一本厚书,神情专注而恬静。她并没有像周遭的社团成员那样卖力招徕,只是守望着自己这一方静谧的小天地。
铺着墨绿色丝绒的桌面上,一副边缘微微磨损、显然经常被使用的韦特塔罗牌整齐地摆放着,旁边还有一个剔透的水晶球,在阳光下折射出柔和的光晕。整个摊位散发出的那种沉静、包容甚至略带神秘的气场,与周围的喧闹形成了鲜明的结界,却对林星遥构成了无法抗拒的引力。
那里……会不会是像她这样的人,一个在现实中无所适从、只能在网络匿名的庇护下才能找到一丝存在价值的“星海”,可能被接纳、可能找到同类的地方?
可以坦然地讨论不同牌阵的精妙,分享对牌意象征的独到理解,倾诉占卜时的灵光一现与困惑不解,而不用害怕被投以异样或不解的目光……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名为“向往”的火苗,怯生生地在她冰冷的心湖底端燃起,驱动着温暖的气泡向上翻涌。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微微颤动,身体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地,朝着那个令人心安的蓝色角落,挪动了小小的一步。
“嘿!雨晴!快过来看看这边!”
一个清亮而充满活力的女声,如同利箭划破空气,在不远处骤然响起,精准地击碎了林星遥刚刚凝聚起来的那一点点可怜的勇气。
她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抬起头,视线穿过攒动的人头,清晰地看到了那个光芒四射的身影——苏雨晴正和几位朋友谈笑风生,朝着这个方向信步走来。明媚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她身上,将她自信灿烂的笑容映照得几乎令人无法直视,那是一种林星遥永远无法企及的、生活在阳光下的鲜活与夺目。
网络的幻影与现实的形象在此刻残酷地重叠。“晴空”那滚烫的、被她强行切断的感激与追寻,与眼前苏雨晴真实、鲜活、充满压迫感的存在,仿佛化作了两堵无形的高墙,向她夹击而来,令她呼吸骤紧。
刚刚在心底燃起的那簇微弱的火苗,连一丝青烟都未曾留下,便“噗”地一声,彻底熄灭了。
去塔罗社?报名?成为他们的一员?
万一……万一在那里被认出来呢?万一苏雨晴也恰好对这个社团感兴趣,成为了社员呢?万一在某个社团活动的夜晚,她不得不摘下“星海”的面具,以林星遥的身份,直面那双曾被她拉黑的眼睛?
无数个充满恐惧的“万一”像鞭炮一样在她脑中噼啪炸响,将她对归属感的微弱渴望炸得粉碎,害怕将她重新推回那个熟悉的、安全的、同时也是孤独的龟壳之中。
她像一只被猎枪惊扰的兔子,猛地转过身,下意识地将身上那件灰色外套的帽子拉得更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着与那片深蓝完全相反的方向,落荒而逃。她的身影迅速被人潮吞没,仿佛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也就在她转身逃离的下一秒,苏雨晴和她的朋友们信步走到了塔罗社的摊位前。
“塔罗与心理研习?这名字听起来还挺有意思的。”一个朋友好奇地拿起桌面上的一份宣传册。
苏雨晴的目光随之落在那些手绘的星辰与塔罗图案上,眼中掠过一丝短暂的兴趣,如同看到一件新奇却并不迫切需要的艺术品。“嗯,是挺有神秘感的。”她随口附和着,语气轻松。
她的思绪,她的探究欲,更多地还被那个藏匿于网络之后、行为难以理解的“星海”所占据。一个虚拟世界里的塔罗占卜师,与学校里这个实体存在的、看似寻常的社团,在她的认知里,似乎很难产生直接的联系。
她并不知道,就在几秒钟前,那片她心心念念、苦苦寻觅的“星海”,那个让她困惑又好奇的匿名的指引者,曾与她近在咫尺,呼吸着同一片空气,凝视着同一个角落。
她们一个因恐惧而仓皇逃离,一个因偶然信步而至;就像两颗轨迹不同的星星,在夜空中短暂地靠近,又各自远去。
命运仿佛一个恶作剧的孩童,让这两条本应平行的世界线,在社团招新这个喧闹的路口,完成了一次无声无息、无人知晓的短暂交叠与擦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