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毫无预兆的暴雨在傍晚时分席卷了整个校园。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下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向地面和建筑,整个世界被笼罩在一片哗哗作响的朦胧水幕之中。
林星遥就是在雨势最猛的时候走出图书馆的。她裹着一件略显宽大的灰色外套,背着那个从不离身的黑色小挎包——包里装着她最珍视的物品:一副陪伴多年的塔罗牌、一块深蓝色丝绒占卜布、一个用来记录的硬壳笔记本和几支笔,还有一两个带有她喜欢元素的挂件。
这些是她构建内心秩序与安全感的必需品,是“星海”存在于现实的证明。然而在这个被雨水统治的时刻,她唯独缺了一把最实用的雨伞。
她被困在图书馆明亮的玻璃门厅里,像一艘突然搁浅的小船。门外是灰蒙蒙的喧嚣雨幕,视线所及处,撑着各色雨伞的行人匆匆走过,也有人狼狈地在雨中奔跑。湿冷的空气从门缝钻进来,带着泥土和雨水混合的气息。
犹豫在她心中拉扯。是等待这场不知何时会停的暴雨,还是鼓起勇气冲进冰冷的雨水中,跑回那个虽然孤独但至少干燥安全的宿舍?
就在她踌躇不定时,目光不经意扫过门外屋檐下避雨的人群,一个熟悉的身影瞬间攫住了她的视线——苏雨晴。
她撑着一把简洁的透明雨伞,正侧头和同行的朋友说着什么,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她们似乎也是刚跑到屋檐下暂避,姿态从容,完全没有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打乱阵脚。
林星遥的心脏猛地收紧,下意识后退几步,将自己藏进一根粗大方柱投下的阴影里,仿佛这样就能从对方的视野中彻底消失。
她小心翼翼地调整角度,透过玻璃门和人群的缝隙,偷偷观察着那个方向。
苏雨晴和朋友站在屋檐边缘,望着眼前如织的雨帘。交谈声被雨声模糊,只能看到她偶尔因朋友的话而展露的笑容——那笑容在雨天晦暗的光线下,依然清晰明亮。她甚至伸出手,轻轻接住从屋檐瓦楞上滴落的水珠,侧脸的线条在湿润空气中显得异常柔和。
那一刻,林星遥心中正上演着一场无声却激烈的拉锯战。
一个声音在脑中大声劝导:快离开这里!趁她还没注意到你,从侧门或后门走,哪怕淋成落汤鸡,也比待在这里承受随时可能被发现的煎熬要好。
然而,另一个极其微弱却真实的渴望,如风中残烛般摇曳低语:也许……这是一个机会?一个不需要对话、不需要眼神交流,只是物理上处于同一空间,共享同一片屋檐、感受同一种氛围的机会?就像……就像两个普通的、一起避雨的同学那样?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用力,紧紧抠着怀中书本坚硬的封面,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内心的纷争让她感到一丝烦躁,甚至无意识地嗫嚅了一句:“闭嘴……”试图终止脑中这烦人的双人小剧场。
向前一步,是可能获得的短暂“同在”体验,但伴随而来的是身份暴露的巨大风险和随之而来的恐慌。
向后一步,是安全熟悉的孤独堡垒,是绝对的掌控感,但同时也意味着又一次的自我封闭和必然的事后懊恼。
她感觉自己像一架完全失衡的天平,在“对联结的微弱向往”与“对暴露的深刻恐惧”这两个悬殊的砝码间剧烈地、无助地摇摆,几乎要散架。
最终,如同过往无数次的重演,恐惧以其压倒性的重量,再次主宰了她的选择。
她咬了咬牙,仿佛下定了某种悲壮的决心。猛地将外套的帽子拉起来严实罩在头上,又把装着塔罗牌的挎包紧紧塞进怀里用外套护住。
随即,她深吸一口混合着书籍和湿气的冰冷空气,深深低下头,像一道决心融入阴影的灰色魅影,猛地冲进了门外那片滂沱雨幕。
冰凉的雨水瞬间穿透单薄的外套和帽子,无情地打湿她的头发、脸颊和衣衫,刺骨的寒意让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冷颤。她只是拼命向前跑,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
图书馆屋檐下,正欣赏雨景的苏雨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目光转向那个冲入雨中、略显熟悉却又迅速模糊的狼狈背影。
“那个同学……跑得好急啊,雨这么大。”她微微蹙眉,随口对身旁的朋友说。视线追随着那个在雨幕中渐渐远去的灰色身影,直到它消失在拐角处。
“是啊,估计是没带伞,想赶紧跑回去吧。这雨下得可真不是时候。”朋友附和道,也瞥了一眼那个方向。
苏雨晴的视线在那个已然消失在密集雨帘中的身影上停留了短暂一秒,便自然地收了回来。只是一个陌生的、或许有些冒失的同学而已,如同校园里每天都会遇见的无数模糊面孔之一,并未在她心中激起太多涟漪。
她绝不会想到,那个刚刚与她近在咫尺、却又仓皇逃离的落汤鸡,正是她在网络世界苦苦寻觅的“星海”,也是现实中那个她曾主动邀请、却总是沉默寡言、存在感稀薄的同班同学——林星遥。
而在冰冷雨水中奋力奔跑的林星遥,任由雨水在脸上肆意横流。
她又一次逃跑了。
在现实可能产生交集的十字路口,她再次遵循了本能,选择了最熟悉也最安全的背离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