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翌日的校园被洗涤得焕然一新。阳光穿透澄澈的空气,绿叶上的水珠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泥土散发出清新的气息。
然而,林星遥却无福享受这雨后的清爽。昨天那场狼狈的雨中狂奔,让她不幸染上了轻微的感冒。
此刻她头重脚轻,鼻腔堵塞,喉咙也隐隐作痛,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下午那堂公共选修课,她本可以请假,但一番挣扎后,还是强撑着去了。
这堂课人数不多,氛围相对宽松,她习惯性地选择了最后一排靠窗的那个固定位置。
这里不仅能将整个教室尽收眼底,更重要的是,当身体不适或思绪纷乱时,她可以轻易地将目光投向窗外,在那片自由的天空和摇曳的树影中寻求片刻的喘息和慰藉。
课间休息的铃声响起,教授暂时停止了授课。教室里顿时弥漫开一种松弛的氛围,同学们开始低声交谈、起身活动。林星遥实在提不起精神,便顺势趴在冰凉的桌面上,闭目假寐,希望能缓解一下头晕的症状。
就在她意识朦胧之际,前排几个女生略显兴奋的讨论声,像逐渐清晰的溪流,断断续续地传入她的耳中。
“真的假的?那个特别灵的线上占卜师?”
“千真万确!我昨晚在论坛潜水,看到一个热度挺高的帖子,就在讨论一个叫‘星海’的,据说算得超准!”
“我也瞄到了一眼!好像前阵子还精准预言了一个什么大赛金奖,然后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找不到了……”
“‘星海’?!
这两个字如同在她耳边炸响的一道惊雷,瞬间驱散了所有睡意和病态的昏沉。
她猛地绷直了原本松弛的脊背,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随即开始失控地狂跳,撞击着胸腔,发出擂鼓般的声响。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窜上后颈,细密的冷汗立刻从额角渗了出来,沿着太阳穴缓缓滑落。
她们……在公开讨论“星海”?在讨论……“她”?
论坛?是哪个论坛?是她之前注销账号的那个小众论坛吗?还是别的什么地方?消息怎么会流传开来?甚至传到了她现实的课堂里?
“为什么……为什么还在讨论我?不是都已经消失了吗……”一个带着哭腔的哀鸣在她心底小声回荡,然而,在这极度的恐慌之下,竟然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奇异感觉——她的马甲,她小心翼翼隐藏的另一个身份,竟然真的被人记住了,甚至在被寻找?
但这丝微弱的波澜,瞬间被接下来涌入耳中的那个熟悉声音彻底击碎,取而代之的是灭顶般的恐慌。
“你们也在说那个‘星海’吗?”
是苏雨晴!她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这个教室,此刻就坐在前排不远的位置上!
恐慌如同一条冰冷的蟒蛇,骤然缠紧了林星遥的呼吸,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突然置于聚光灯下的透明昆虫,所有的秘密和伪装都无所遁形,连刚才那一丝可悲的窃喜,也在这强光下显得无比可笑和无处藏身。
她死死地低下头,几乎将整张脸埋进竖起的课本后面,恨不得能缩成一团。然而,她的耳朵却像最灵敏的雷达,不受控制地高高竖起,紧张地捕捉着前排传来的每一丝声波振动。
“雨晴你也知道这个‘星海’?”另一个女生好奇地问。
“嗯。”苏雨晴的声音传来,平和,但林星遥却能听出那下面隐藏的一丝认真,“我找她做过占卜,结果……非常精准。但是后来就再也联系不上了。”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是吧是吧!就这么神秘消失了!这种高人是不是都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玩失踪是标配?”另一个女生调侃道。
“也许吧。”苏雨晴顿了顿,声音稍稍放轻了些,但语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但我总觉得,她可能不是故意要耍酷或者吊人胃口。她或许……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或者难处。”
林星遥的心,像是被这句轻柔却笃定的话语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一股混合着酸涩和莫名温暖的复杂情绪,悄然弥漫开来,冲淡了些许冰冷的恐惧。
不得已的苦衷……
苏雨晴……原来是这么揣测“星海”的消失的吗?
她没有认为“星海”是个性格恶劣、不负责任的怪人,而是在试图……理解她这种行为背后的动机?
“而且,”苏雨晴继续说道,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明朗和些许执着,“我相信,如果是有缘人,总有一天会再遇到的。无论是在网络世界里,还是……在现实生活中的某个角落。”
“在现实里……”
这最后一句轻飘飘的话,像一颗投入林星遥那片早已波澜四起的心湖的石子,漾开了层层叠叠、无法平息的涟漪。
在现实里……
她是在暗示什么吗?是察觉到了什么蛛丝马迹?还是仅仅只是一句随口的、充满浪漫主义的感慨?
林星遥不敢去深思,也无从判断这句话背后真正的含义。巨大的信息量和情感冲击让她的大脑一片混乱。
就在这时,上课铃急促地响起,打断了所有的交谈和思绪。教授重新走上讲台,教室里迅速恢复了安静。
但林星遥的心,再也无法回到之前的平静,甚至无法回到之前那种带病状态的昏沉。她偷偷地、极其缓慢地从课本后方抬起一点视线,越过前排一个个黑色的头顶,最终定格在苏雨晴挺拔而充满活力的背影上。
那个背影,仿佛本身就蕴含着一种无穷的热情、决心和一种……不轻易放弃的执着。
她突然清晰地意识到,苏雨晴对于“寻找星海”这件事,绝非一时兴起的玩闹。那是认真的,执着的,甚至带着某种她无法理解的、信念和耐心。
而自己,这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名为林星遥的实体,还能在这样的“寻找”下,躲藏多久呢?
当“偶然”的谈论可能逐渐汇聚成“必然”的焦点,当逃避的空间被这执着的阳光一寸寸压缩、照亮。
她这片渴望永远隐匿于浩瀚星海之中的孤独小舟,是否终将被那道名为“苏雨晴”的、温暖而明亮的光芒,彻底地穿透、照亮,再也无法躲藏?
命运的潮水,似乎正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缓缓地、坚定地,将她推向那个她内心深处既感到恐惧,又似乎……隐隐期待着什么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