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份关于“月亮”牌的深刻分析文档之后,苏雨晴对待林星遥的态度,发生了一系列精妙而难以言喻的转变。
她依旧是那个开朗、善于协调的组长,但在小组合作的框架内,她的行为多了一层不易察觉的试探。她像一位耐心的考古学家,开始用极其柔软的刷子,轻轻拂去覆盖在真相之上的尘埃。
讨论问题时,她会“自然而然”地将话题引向塔罗牌的深层象征,或者一些关乎内心抉择、情感波动的议题,然后状似无意地将目光投向林星遥,观察着她最细微的反应。
“林星遥同学,”一次会议间隙,苏雨晴端起水杯,语气轻松得像在聊天气,“我最近看资料,对‘命运之轮’这张牌有点困惑。你觉得它更偏向于象征无法抗拒的外在命运,还是更强调个人在人生转折点上的主动选择呢?”
林星遥正埋头于自己的笔记本,试图用密密麻麻的字迹筑起一道安全的围墙。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她握着笔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她沉默了近十秒,仿佛需要调动全部的能量来组织一个最安全、最不易出错的答案。“……都、都有吧。主要看……具体的context(语境)。”她低声回答,末尾下意识地蹦出一个英文单词,像是一层薄薄的学术外壳,试图将过于私人的解读隔绝在外。
“有道理,语境确实很重要。”苏雨晴了然地点点头,笑容温和,没有流露出任何质疑,但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探究的光芒却悄然闪烁了一下。她注意到了那份不自然的停顿和那份急于划清界限的疏离。
还有一次,苏雨晴带来了一副艺术家手绘的塔罗牌,画风诡谲而充满象征意味,与常见的韦特系截然不同。她热情地邀请组员们传看,分享这副牌的独特之处。轮到林星遥时,她只是飞快地、几乎带着抗拒地瞥了一眼最上面的几张牌,就立刻将牌推还给旁边的同学,低声嗫嚅:“画风……很特别。”
然而,苏雨晴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一瞬间——当林星遥的目光扫过“隐者”牌上那盏被迷雾笼罩的灯时,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并非普通人的新奇或困惑,而是一种内行人下意识的、近乎本能的审视与解析。那是一种深谙牌意者才会有的、穿透画面直抵内核的眼神。
这些看似随意的、轻飘飘的试探,如同假面舞会上优雅却步步紧逼的舞步,一下下,精准地敲打在林星遥精心构筑的、已然摇摇欲坠的心防之上。
林星遥并非迟钝。她那高度敏感的神经,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早已捕捉到了苏雨晴温和态度下潜藏的危险信号。
那些关于塔罗的问题,那些探究的眼神,都像是在她周围缓缓收拢的无形之网。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困在玻璃迷宫里的蝴蝶,每一次看似自由的振翅,都可能撞上冰冷的墙壁,暴露在猎人的视野之下。
恐慌在心底蔓延,她只能选择更深地龟缩。她将自己的言行束缚在更严格的框架内,扮演“内向配合组员”的表演变得更加刻意和辛苦。每一次小组讨论,都像是一场对她精神力的极致消耗。
她在那个写着“假面舞会”任务说明的笔记本页面下方,用更小的字迹,添上了一句充满焦虑的警示:
“猎人已入场。提高警惕,保持距离。”
小组合作终于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一个闷热的下午,乌云沉沉地压在城市上空,空气中弥漫着暴雨将至的黏腻与压抑。四个人聚集在图书馆的小组学习室里,进行论文终稿的整合与校对工作。
室内只听得见键盘敲击声、鼠标点击声和偶尔压低嗓音的讨论。窗外的天色迅速暗沉下来,如同夜幕提前降临,一种莫名的紧张感在闷热的空气里流淌。
林星遥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专注地盯着自己负责部分的校对。然而,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对面那道温和却执着的目光,偶尔会落在自己身上,如同阳光聚焦,让她坐立难安。
她不知道这场煎熬的舞会还要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这身脆弱的“假面”,究竟还能支撑多长时间。她只希望,这一切能尽快结束。
窗外的天空已经完全被墨色的乌云占领,闷雷在云层深处滚动。小组学习室内,四个人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专注。
"我们最后核对一下'审判'牌这部分吧。"苏雨晴的声音温和如常,她看向林星遥,"你写的这段关于'灵魂的觉醒往往发生在最深的困境之后',我觉得特别精彩。不过..."
她轻轻滑动面前的平板电脑,像是在查阅资料:"我记得之前看过一个很特别的解读,说'审判不是被动的等待,而是灵魂主动选择重生'。这个角度和你写的有些相似,但又不太一样。"
林星遥的手指微微收紧,但依旧低着头。
坐在旁边的李悦好奇地问:"雨晴,你在哪里看到的这个解读?"
"在一个小众的占卜论坛上。"苏雨晴自然地回答,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掠过林星遥,"那位占卜师的ID叫'星海',她的解读总是很特别。"
林星遥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在安静的室内,这个声音格外清晰。
"抱歉。"她小声说,慌忙捡起笔,指尖却在微微发抖。
苏雨晴像是没有注意到她的失态,继续用讨论的语气说:"其实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星海'的解读会让人印象这么深刻。后来我发现,她的用词很有特点。比如她总是用'生命的韵律'来形容命运之轮的转动,用'在黑暗中垂钓星光'来描述面对未知的态度..."
她每说一个短语,林星遥的肩膀就绷紧一分。这些都是她在深夜的占卜中,不经意间写下的独特表达。
苏雨晴的指尖在平板电脑的边缘无意识地敲击着,目光扫过林星遥惨白的侧脸,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自己连日来在网络上的苦苦寻觅。
在被“星海”拉黑之后,她几乎翻遍了所有可能与“星海”相关的角落。最终,在一个早已废弃、几乎被遗忘的早期占卜论坛,通过搜索“星海”这个ID留下的所有历史痕迹,她找到了一个多年前的、早已沉底的帖子。
那是一个陌生人向“星海”发出的关于“倒吊人”牌的求助。在帖子最下方,“星海”用清晰的逻辑安抚了提问者的焦虑,而在回复的最后一行,她仿佛心血来潮,写下了一句并未包含在正式解读中的、充满个人灵光的话,像一句随手的批注,也像一句私人的感悟:
「在时间的缝隙中垂钓真理的渔夫。」
这个帖子几乎没有回复,也早已无人问津。这句惊鸿一瞥的话,如同被遗忘在深海中的珍珠,几乎不可能被第三人知晓。
但它成了苏雨晴找到的、关于“星海”最私密、最独特的“指纹”。
而现在,眼前这个女孩文档中流淌出的、那种与“星海”同源的独特语感和深刻洞察,与这句被她视作“终极密码”的话,在她脑中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同一个答案。
窗外的暴雨声密集如鼓点,几乎淹没了室内的一切声响。
就在一道闪电撕裂天空,惨白的光瞬间照亮教室的刹那,苏雨晴的目光越过另外两位正在低头记录的组员,精准地落在林星遥脸上。
她的嘴唇几不可见地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但林星遥凭借口型,清晰地“听”懂了那句话——
“在时间的缝隙中垂钓真理的渔夫。”
林星遥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苏雨晴。
她怎么会知道……这句话……
苏雨晴的目光依然平静,但其中已经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有求证后的了然,有找到答案的释然,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期待。
林星遥猛地抬起头,脸色煞白。
就在这一瞬间,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刺目的白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将室内照得一片惨白。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雷声轰然炸响。
在雷声的掩护下,苏雨晴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轻轻说出了一句话:
"在时间的缝隙中垂钓真理的渔夫。"
这是"星海"在某个雨夜,为一个迷茫的询问者写下的,关于倒吊人牌的唯一一次解读。她怎么会知道……这句话……
林星遥的瞳孔骤然收缩。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苏雨晴,所有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冻结。
苏雨晴的目光依然温和,但其中已经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有求证后的了然,有找到答案的释然,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期待。
假面在这一刻碎裂得无声无息。
没有质问,没有对峙,只有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秘密,在暴雨声中悄然浮现。
林星遥终于明白,苏雨晴不是在试探,而是在告诉她:我知道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密集的雨声像是为这场无声的揭露奏响的配乐。在另外两位组员继续讨论论文细节的时候,一场只有她们二人知晓的真相,已经水落石出。
苏雨晴轻轻收起平板,语气恢复如常:"那我们继续下一个部分吧。"
她的声音依然温和,但看向林星遥的目光中,已经带着不一样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