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羞耻感像火焰般“轰”地窜上林星遥的脸颊和耳朵，烧得她头晕目眩。她手忙脚乱地想要立刻切回正确的页面，然而越是紧张焦急，手指就越是僵硬不听使唤，光标在屏幕上胡乱跳动，反而让错误的页面卡住不动，场面一时更加尴尬。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干燥的手，轻轻地、稳稳地覆上了她那只冰凉且抖得厉害的手。
林星遥浑身剧烈地一僵，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是苏雨晴，她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了讲台边，就站在她身侧，靠得很近。近到林星遥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像是阳光晒过后的清爽洗衣液香气，与她此刻冰冷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没关系，稍微卡了一下而已，我来吧。”苏雨晴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成了气音，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她的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额外的情绪，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个普通的技术小问题。但那只覆盖在她手背上的手传来的、坚定而温暖的触感，却烫得林星遥心惊肉跳，几乎要让她融化。
苏雨晴就着这个姿势，指尖在触摸板上熟练而轻盈地滑动了几下，PPT立刻精准地跳回到了“死神”牌的解释页面。然后，她自然地收回手，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互助动作，转身步履平稳地回到讲台中央，清了清嗓子，流畅地继续她的讲解，没有留下一丝多余的关注。
只有林星遥还僵硬地站在原地，手背上那短暂却无比清晰的温热触感，像烙印般挥之不去，甚至让她感到一阵微麻。
那是什么？
是出于组长责任的简单帮助？是看她太过狼狈而生的善意安抚？
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更加温柔的、却也更令人无处可逃的逼迫？
“结束这场自我欺骗……”
苏雨晴刚才的话语，混合着“死神”牌那冰冷的意象，像一份无声的最后通牒，在她耳边反复回荡，震耳欲聋。
她是在对我说吗？
她是在用这种不动声色的方式，告诉我，她什么都知道了，她在等待我自己主动“结束”这场伪装，去面对她吗？
林星遥的心，彻底乱成了一团找不到线头的麻。极致的恐惧、对未来未知的迷茫、还有一丝……被那短暂触碰所勾起的、对于“被理解”和“被接纳”的、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渴望，所有这些情绪疯狂地交织、撕扯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撕裂。
展示终于在还算热烈的掌声中结束了。林星遥几乎是手脚发软地、踉跄着“逃”下了讲台，回到了那个能让她稍微喘息的角落座位。她自始至终没敢再抬头看苏雨晴一眼。
她不知道，在她身后，苏雨晴一边收拾着讲台上的资料，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注视着她那依旧写满仓皇与脆弱的背影，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复杂的、混合着担忧与一丝淡淡歉疚的神色。
那把悬着的、无形的剑，似乎并未落下，但它冰冷的锋刃，仿佛又向着林星遥的头顶，悄无声息地下降了几分。
深夜。宿舍楼早已熄灯，万籁俱寂，一片沉沉的黑暗。
林星遥蜷缩在床上，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外界最后一点微弱的光源。只有手机屏幕幽冷的光，像一小片鬼火，照亮了她苍白失神的脸。
她手指颤抖着，点开了与苏雨晴那个几乎没有任何私人对话的微信聊天窗口——界面上只有干巴巴的、关于小组作业的必要沟通记录。
她的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空悬停，剧烈地颤抖着，内心的挣扎几乎要溢出胸腔。
她想说点什么。
道歉？为今天在台上的失态和狼狈道歉？
解释？苍白地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失控，为什么会那样害怕？
还是……鼓起那微不足道的勇气，去坦白？承认自己就是那个“星海”，然后祈求对方的原谅、理解，或者……仅仅是恳求她保守秘密？
无数的句子在脑海中疯狂地组织、排列，又瞬间被恐惧和自我否定击碎。每一种可能的开头，似乎都必然地导向她无法承受、也无法预料的结局。那扇通往坦诚的门，沉重得她连推开一丝缝隙的力气都没有。
最终，她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一个字都没有打出来。只是将那些在胸腔里汹涌澎湃、几乎要决堤的情绪，硬生生地、痛苦地咽了回去，化作喉咙间堵塞的、令人呼吸困难的硬块，和眼角无法抑制的、冰凉的湿意。
与此同时，在宿舍楼的另一间灯火已熄的寝室里。
苏雨晴同样没有睡着。她靠坐在床头，柔软的被子盖至腰间，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她带着思索神情的脸庞。屏幕上，显示着与林星遥一模一样的、沉寂的聊天窗口。
她的手指，也同样停留在空白的输入框上，犹豫不决。
她想问：“你今天还好吗？手还凉吗？”
她想说：“今天在台上，我很抱歉，我的某些话……可能让你不舒服了，我并非有意。”
她甚至想更直接地告诉对方：“我知道是你，星海。但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完全可以放心，不必再如此恐惧。”
但每一条精心斟酌的信息，都在即将发送的那一刻，被她猛地按住，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
她害怕。
害怕自己任何一点出于好意的举动，都会被对方解读为进一步的试探或压力，害怕这会成为压垮那只已然受惊过度、脆弱不堪的小猫的最后一根稻草。
害怕打破那层由自己主动维持的、脆弱的平衡假象，会将林星遥推入更深的恐惧深渊，让她逃得更远，藏得更深。
最终，她也和自己想安抚的对象一样，一个字都没有发送出去。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将手机锁屏，放在了床头柜上，任由黑暗将自己吞没。
两个少女，隔着冰冷的电子屏幕和短短几百米的物理距离，各自怀揣着无法言说、沉重如山的心事，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陷入了同一种无言的、令人窒息的僵局。
沉默，成了她们之间唯一的、也是巨大的鸿沟与桥梁。
而这沉默，既是一种笨拙的保护，也是一种温柔的折磨。
它延缓了那场似乎不可避免的、最终的审判时刻，却也无限拉长了审判前夜的煎熬与猜测。
林星遥在黑暗里睁大眼睛，不知道苏雨晴这片平静的沉默之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是风暴前的宁静，还是彻底的漠然。
苏雨晴在黑暗中辗转反侧，也不知道自己选择的这种保持距离的、克制的沉默，对于那个惊惶的女孩而言，究竟是正确的守护，还是一种更残忍的凌迟。
她们都在等待。
等待一个命运赐予的、恰到好处的契机，或者，等待着对方，先鼓起勇气，打破这片凝固的、令人呼吸困难的宁静。而那之后，是救赎，还是彻底的毁灭，无人知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