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林星遥再次登录了那个只为此刻存在的树洞小号。
屏幕上,那条温暖的匿名回复像一枚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心底持续漾开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涟漪。
她反复看着那几个字,仿佛要将它们拆解、重组,从中剖析出背后隐藏的所有可能。是苏雨晴吗?这个疑问反复捶打着她的心防。
终于,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推动,她点开了回复框。指尖在冰凉的键盘上悬停、犹豫,内心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激烈搏斗。
最终,像是耗尽了积攒许久的、微不足道的全部勇气,她闭上眼睛,近乎自暴自弃地敲下了一行字,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点击了发送。
几乎是在按下发送键的同一瞬间,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慌攫住了她。她飞快地退出了账号,甚至条件反射般地想要立刻将这个刚刚诞生不久的小号也彻底注销,仿佛这样就能抹去她刚刚那个冲动又软弱的证据。
她发出的那条回复,只有简短的、几乎没有任何信息量的三个字:
“谢谢你。”
这是她用尽此刻所有力气,所能做出的、最微小的回应。是投向那片看似平静、却深不可测的镜面另一端的一个微弱信号。是她紧紧闭合的、布满防御尖刺的蚌壳,在巨大的内部压力下,无可奈何地、微微开启的一道连她自己都感到羞耻的缝隙。
在她不知道的网络另一端,或许正靠在床头、浏览着手机屏幕的苏雨晴,看到了那条刚刚更新的回复。
匿名提问者:「树洞。不小心在网上用马甲帮助了现实中的一个朋友,现在好像被发现了……有点不知所措说是,求帮助。」
而在那个温暖的匿名回复之下,多了一条来自提问者本人的、新的回应。
谢谢你
窗外,星光被薄云稀释,变得朦胧,月色如水银般悄然流淌,静谧地洒满大地。
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仿佛有某种坚硬、冰冷的东西,正在这无声的交流中,悄然松动、融化。
单向的、令人不安的镜面上,终于映出了一丝,来自另一端的、微弱却真实的反光。
发出那三个字后,林星遥经历了几个小时的精神煎熬与羞耻脑补。
在宿舍这个绝对私密的空间里,她的大脑不受控制地上演着各种小剧场。她时而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双脚尴尬地乱蹬,为那三个字感到无比后悔——“啊啊啊我为什么要发!显得我好在意一样!她会不会觉得我很好笑?”;时而又会对着空气,模拟着苏雨晴可能露出的各种表情——是了然于心的微笑?还是轻蔑的嗤笑?抑或是……完全无动于衷的漠然?
她反复登录又退出那个树洞小号,动作鬼祟得像在进行非法交易。每一次刷新页面,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既害怕看到任何新的回复会让她更加无地自容,心底深处却又隐隐期待着什么,像等待着一场不知是福是祸的审判。
苏雨晴会怎么回应?
会觉得她这三个字莫名其妙、软弱可欺吗?
还是会……趁机说些什么,打破这脆弱的平衡?
然而,什么都没有。
那片匿名的网络空间,陷入了死寂。她那条孤零零的“谢谢你”下面,没有出现任何新的匿名回复,仿佛她投入湖心的那颗小石子,没有惊起任何预期的涟漪,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沉入了冰冷的、黑暗的湖底,被彻底遗忘。
这种沉默,与之前苏雨晴那带着理解和温柔力量的隔空回应截然不同,让林星遥刚刚因冲动而松动了一丝的心,又重新被更浓重的不确定和自我怀疑的迷雾所笼罩。
是她猜错了?那个回复根本就不是苏雨晴,只是一个巧合的、热心的陌生人?
还是说,苏雨晴看到了她的回应,但觉得这三个字太敷衍、太怯懦,于是失去了继续对话的兴趣?
患得患失的情绪,像疯长的藤蔓一样紧紧缠绕着她的理智。她甚至开始强烈地后悔,觉得自己那三个字愚蠢、多余又卑微,简直是将自己最后的底牌和脆弱,可笑地暴露在了对方面前。
她在宿舍里坐立难安,连最爱的塔罗都无法让她静心,看书走神,时不时陷入神奇脑补剧场,整个人都被这种悬而未决的状态折磨得萎靡不振。
就在她几乎要被自己这些纷乱如麻的胡思乱想彻底吞噬时,转机,以一种她最熟悉、也最意想不到的、苏雨晴式的安静方式,到来了。
又是一堂《神话与象征》课。林星遥顶着淡淡的黑眼圈,像做贼一样低着头溜进教室。课间,她起身离开座位去了趟洗手间。
短短几分钟后,当她回到座位,习惯性地伸手去拿摊在桌上的教材时,指尖刚刚探入书页,便触碰到某种熟悉的、不属于纸张的细微凸起感。
她整个人,从指尖到心脏,都瞬间僵住了。
那种熟悉的、被悄然塞入东西的独特触感……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随即开始失控地狂跳起来,剧烈得几乎要撞破胸腔,连耳膜都在嗡嗡作响。
她做贼似的、飞快地左右瞟了一眼,确认没人注意她这个角落,然后才像保护什么绝世珍宝一样,迅速将书紧紧抱在怀里,深深地低下头,几乎将脸埋进书页中。
用那双依旧微微颤抖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姿态,她翻开了书页。
又一只。
淡紫色的纸鹤。
它依旧安静地、精准地夹在她上次发现纸鹤的几乎同一位置,仿佛一个只有她们两人知晓的、心照不宣的隐秘约定。
林星遥的手指抖得比上次还要厉害。她花了比上次更长的时间,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才终于将这只做工依旧精巧的纸鹤,一点点拆解开来。
依旧是没有署名的、那熟悉清秀而有力的深蓝色字迹。但这次纸条上的内容,却让她的呼吸彻底停滞,大脑一片空白。
“明天下午三点,东区湖畔,第三个长椅。那里阳光很好,平时很少有人去。只是晒太阳,不说话也可以。——如果你愿意的话。”
没有逼迫,没有要求,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明显的期待。
只是一个简单的、开放性的,并且带着极致细致考量的邀请。连地点都特意选在了人迹罕至的东区湖畔,连“不说话”这种最极端的、完全沉默的可能性都为她考虑并明确提了出来,像是在为她铺设一条绝对安全的退路。
这太像苏雨晴的风格了。精准,体贴入微的温柔,且……因为给予了完全的自由,而显得更加令人无法轻易拒绝。
林星遥将那张小小的纸条紧紧攥在手心,薄薄的纸张仿佛拥有了千斤重量,又像一块滚烫的炭火灼烧着她的皮肤。
但在无尽的恐慌之下,心底却又仿佛握着一根唯一的、摇曳的、却可能带她离开这片迷茫沼泽的救命稻草。
去,还是不去?
这一次,这个问题的重量,以及其背后可能指向的未来,似乎与以往任何一次逃避或试探,都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