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认雪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她。
“昨晚我想了一夜。”玉十一抬手，用指腹擦去她脸上的泪，“谈时殊说的那些话……我信。师尊他……或许真的走错了路。这些年，我不是没有察觉宗门里的异常，只是不愿深想。我恨谈时殊，是因为她把真相血淋淋地撕开在我面前，逼我去看。”
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疼。
“师姐……”
“但我不会原谅她。”玉十一的眼神暗了暗，“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她毁了天爱宗是事实。那些死去的师兄弟，那些无辜的杂役弟子……他们的命，不是一句‘斩妖除魔’就能抵消的。”
梅认雪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她能理解师姐的恨，却也隐约觉得，谈时殊那样的人，不会在乎任何人的原谅与否。
“不说这些了。”玉十一深吸一口气，重新露出笑容，“来，帮我翻翻这些叶子。晒好了，晚上我给你煮紫苏甜汤。”
梅认雪用力点头，和玉十一一起整理起簸箕中的草药。阳光暖暖地洒在两人身上，将发梢染成浅金色。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说后山哪里的灵芝长得好，说膳食堂新来的厨子手艺不错，说如许最近在丹堂进步很快……
都是些最平常的琐事，却让梅认雪紧绷了许久的心，一点点松弛下来。
“对了，”玉十一忽然想起什么，“你金丹初成，体内灵力还不稳定。我这儿有些宁神静气的熏香，晚上点一支，有助于调理气息。”
她起身进屋，不一会儿拿着一个青瓷小罐出来。罐子里装着深褐色的香粉，闻着有淡淡的檀香和药草混合的气息。
“我自己调的，加了柏子仁、远志，还有一点安息香。”玉十一打开罐子，用小银匙舀出一些，放在梅认雪掌心，“睡前在香炉里燃一点儿就好，别太多，不然味道太冲。”
梅认雪低头看着掌心的香粉，又看看师姐温柔的神情，心头涌上一股暖意。
“谢谢师姐。”
“跟我客气什么。”玉十一笑着揉揉她的头发，“晚上就在我这儿吃饭吧。我让膳食堂送几个清淡的菜来，我们姐妹俩好好说说话。”
梅认雪用力点头。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温柔的橙红色。清心阁的小厅里，桌上摆着几样简单的小菜：清炒时蔬、芙蓉蛋羹、一小碟腌渍的嫩姜，还有两碗晶莹的白米饭。最中间是一只青瓷汤碗，里面盛着热气腾腾的紫苏甜汤，汤色清亮，飘着几片完整的紫苏叶。
玉十一盛了一碗汤，推到梅认雪面前：“尝尝，看还是不是小时候的味道。”
梅认雪舀起一勺，小心地吹了吹，送入口中。温热的甜汤带着紫苏特有的清香，顺着喉咙滑下，暖意从胃里蔓延开来，一直暖到心底。
“好喝。”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和以前一样好喝。”
玉十一笑了，眼角弯起温柔的弧度。她也给自己盛了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窗外传来归鸟的啼鸣，晚风穿过回廊，带来远处丹堂隐约的药香。这一刻的安宁，美好得像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饭后，玉十一收拾了碗筷，又烧了热水泡茶。茶是寻常的灵雾茶，但在师姐手中，总能泡出不一样的温润口感。两人对坐在窗边，捧着茶杯，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去。
“小梅，”玉十一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必须要离开天爱宗，你会跟我走吗？”
梅认雪握着茶杯的手一紧。
“师姐要去哪里？”
“还不知道。”玉十一看向窗外渐沉的夜色，“只是觉得，这里……已经不再是我的家了。我想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也想……查清楚师尊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的语气很平静，梅认雪却能听出其中的决绝。
“我会跟师姐一起。”她毫不犹豫地说，“师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玉十一转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中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最终，她只是笑了笑，伸手揉了揉梅认雪的头发。
“傻丫头，你现在是谈时殊的弟子，她不会放你走的。”
“我不管。”梅认雪固执地说，“师姐最重要。”
玉十一没再说话，只是将她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很暖，掌心薄茧的触感清晰而真实。梅认雪反手握住，十指相扣。
夜色渐深，玉十一点燃了那支宁神香。袅袅青烟从香炉中升起，带着柏子仁和檀木的混合气息，在室内缓缓弥漫开来。那香气沉静而温和，仿佛有安抚心神的力量，梅认雪紧绷了一整日的神经，终于在这香气中缓缓松弛。
“今晚就睡这儿吧。”玉十一铺好床榻，回头看她，“你那寝殿冷冷清清的，一个人睡着也难受。”
梅认雪没有拒绝。她确实不想回那个充满了谈时殊气息、又刚刚经历了昨夜种种的地方。
床榻不算宽敞，但睡两个人足够了。玉十一睡在外侧，梅认雪睡在里侧。她们像小时候那样并肩躺着，盖着同一条被子，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师姐，”梅认雪在黑暗中轻声开口，“你说……我身上的问题，能解决吗？”
沉默了片刻，玉十一的声音响起：“一定能。天下之大，总有解决之法。等过些日子，我带你离开这里，我们一起去寻。明邪峰不行，就去别的地方。东海的仙岛，南疆的秘境，西荒的古迹……我们一处一处找，总会找到办法的。”
她的语气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信念。梅认雪侧过身，在黑暗中看着师姐朦胧的轮廓，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是依赖，是信任，是温暖，也有一丝隐隐的愧疚。
“师姐，你对我真好。”
“你是我妹妹，不对你好对谁好？”玉十一也侧过身，在黑暗中准确找到了她的额头，轻轻印下一个吻，“睡吧，别想太多。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梅认雪闭上眼睛，将脸埋进枕头。枕间有师姐身上淡淡的药草香气，混合着宁神香的余韵，让人安心。她能感觉到玉十一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腰侧，那是一个保护性的、充满安抚意味的姿态。
紧绷了太久的身心，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放松下来。睡意如潮水般涌来，将她温柔吞没。
临睡前最后一个念头是：如果时间能停在这一刻，该多好。
窗外，一轮弯月升上中天，清冷的月光洒在寂静的庭院里。远处主殿的方向，隐约能感觉到一股强大而冰冷的气息，如同蛰伏的凶兽，在夜色中无声注视。
但至少在这一刻，在这间充满药香的小小斗室里，有人相拥而眠，有人被温柔守护。
夜色还长，明天的事，就交给明天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