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初见悄无声息地穿过护山大阵的薄弱处,身形如鬼魅般融入夜色。她穿着深色的衣裙,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腕上那串银铃手串,在月光下偶尔闪过细碎的微光。
这是梅认雪当年给她的那串。二十年了,她从未摘下过。
此刻,银铃正在微微发烫,一股阴冷而隐晦的指引从中传来,指向西南方向。那是“幽冥老祖”通过那滴心头精血留下的联系,在召唤她。
荷初见面无表情,循着指引一路前行。她走得很快,脚步轻盈得几乎不沾地,周身的气息收敛到极致,连林间的夜鸟都未惊动。
半个时辰后,她在一处荒废的山神庙前停下。
庙宇早已破败,残垣断壁在月光下投出狰狞的阴影。庙前的空地上,一个佝偻的黑影背对着她站着,周身笼罩在翻滚的、令人作呕的粘稠黑气中——正是当日试图抢夺她玄清玉体本源的那个化神老魔。
荷初见的眼神冷了下来。她缓步走过去,在距离黑影三丈外停下。
“你来了。”
沙哑的声音从黑气中传出,带着一丝诡异的恭敬。
荷初见没有应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黑影缓缓转过身。黑气略微散去,露出一张枯瘦如同骷髅的脸,深陷的眼窝中跳动着两点猩红的光。他看着荷初见,忽然单膝跪地,低下了那颗令人恐惧的头颅。
“老奴血骨,拜见圣使大人。”
圣使?
荷初见瞳孔微缩,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她看着跪在面前的、这个曾经视她为蝼蚁、为炉鼎、随手就能捏死的化神老魔,此刻却以如此卑微的姿态跪在自己面前,心中没有任何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了然。
果然。那“幽冥老祖”的来历,比她想象的还要不简单。而自己这个所谓的“代言人”、“圣使”,恐怕也不过是更大棋局中的一枚棋子。
“起来。”她淡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血骨老魔站起身,垂手而立,姿态恭敬得近乎卑微:“老祖已传下法旨,命老奴从此听凭圣使大人差遣。大人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荷初见没有立刻说话。她抬起手,腕上的银铃在月光下轻轻晃动,发出细碎清音。那铃声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让周围翻滚的黑气都安静了一瞬。
“我要去明邪峰。”她开口,声音平静,“你随行。”
血骨老魔眼中猩红光芒一闪:“明邪峰?那里是……”
“我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荷初见打断他,“所以才要去。”
她低头,看着腕上的银铃。月光照在银质的铃身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泽。这串铃,是师尊给的。师尊的笑容,师尊的温柔,师尊在床塌中被谈时殊压在身下时那双绝望的眼睛……一幕幕画面在脑中闪过,最后定格在昨夜,她潜入寝殿时,看到的师尊那副破碎不堪、泪痕未干的模样。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疼得她几乎窒息。
但疼痛过后,是更加冰冷、更加坚硬的决心。
谈时殊。
那个高高在上、视众生如蝼蚁、将师尊视为禁脔的女人。
她配不上师尊。她给师尊的只有掌控、压迫和伤害。
师尊该是被人捧在手心、细心呵护的。师尊该是自由的、快乐的、不必整日活在恐惧和羞耻中的。
而她荷初见,会做到这一切。
“血骨。”她抬起头,看向西南方向——那是明邪峰的方位,“我要在明邪峰,为师尊准备一份‘礼物’。”
一份足够“惊喜”,足够让谈时殊永远记住的礼物。
血骨老魔看着她眼中闪动的、近乎妖异的光芒,心头莫名一寒,但面上依旧恭敬:“老奴谨遵圣使之命。”
荷初见不再多说,转身朝西南方向走去。血骨老魔默默跟上,身影重新没入翻滚的黑气中,如同最忠实的影子。
夜色深沉,前路未明。
但荷初见握着腕上的银铃,脚步坚定。
师尊,等我。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任何人。
同一片月色下,天爱宗最高的殿宇之巅。
谈时殊静静伫立在飞檐之上,黑衣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她负手而立,目光遥望着西南方向,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凤眸深处,有暗流无声涌动。
她能感觉到,那两股先后离开宗门的气息。
梅认雪和玉十一,一前一后,朝着明邪峰去了。
还有另一道……更加隐晦、更加阴冷,带着令她厌恶的幽冥气息,也从那个方向离开了。
“呵。”
一声极轻的、听不出情绪的笑,消散在夜风中。
谈时殊抬起手,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一道无形的涟漪荡开,瞬息间掠过千山万水,没入西南方向的茫茫夜色。
然后,她转身,身影如烟般消散在殿宇之巅。
月光依旧清冷,照耀着这片刚刚平静了十年,又将再起波澜的土地。
明邪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