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重新上路。这一次，暗中的视线少了许多，但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危险感却丝毫未减。
走出一段距离后，苏幽璃的声音再次在梅认雪脑中响起，这次却带上了一丝罕见的、近乎怀念的情绪。
“泣血林……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这名字还没变。”
梅认雪心中一动，忍不住在心中问：“你以前来过这里？”
“何止来过。”苏幽璃的声音有些飘忽，“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这座山还不叫明邪峰的时候，这里……是我的家。”
梅认雪脚步微顿。
“家？”
“嗯。我出生的地方。”苏幽璃的声音很轻，带着梅认雪从未听过的怅惘，“那时候，这座山还叫‘万妖山’，是东域最大的妖族聚居地之一。山上住着成千上万的妖族，有飞禽，有走兽，有草木精怪，也有像我这样的……上古遗族。”
梅认雪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我们魅妖一族，在当时也算得上是大族了。”苏幽璃继续说，语气里带着一丝骄傲，很快又化为沉寂，“我们住在山阴的‘魅影谷’，谷中终年弥漫着淡紫色的雾气，月光照下来的时候，整个山谷会开满一种叫‘梦魇花’的花，很美……我小时候，最喜欢在花丛里打滚，弄得一身都是花香……”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仿佛沉入了遥远的回忆。
梅认雪等了许久，才轻声问：“后来呢？”
“后来？”苏幽璃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却没什么温度，“后来人族修士来了。他们说这里是‘邪地’，说我们妖族‘祸乱人间’，说我们‘以人为食’……真是可笑。我们吃的是山间的灵果，喝的是林中的清泉，偶尔捕猎几只不开眼的妖兽打打牙祭，何时吃过人了？”
她的声音冷了下来：“但他们不在乎。他们只要一个借口，一个能名正言顺占据这座灵山、掠夺山中资源的借口。于是，战争开始了。”
梅认雪的心沉了沉。她大概能猜到结局。
“那一战打了很久。”苏幽璃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人族修士死了很多，但我们妖族……死得更多。我的族人，我的父母，我的兄弟姐妹……几乎全都死了。最后，几个化神期的人族修士联手布下大阵，将整座山的灵脉强行逆转，阴气化为煞气，灵气化为戾气……万妖山，变成了明邪峰。”
她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丝讥讽：“而那些赢了的人，也没讨到什么好。灵脉逆转后，这里变成了不适合修炼的险地，他们占着也没用，最后只能撤走。只留下我们这些侥幸未死的妖族，在这座被诅咒的山上，苟延残喘。”
梅认雪沉默地走着，心中五味杂陈。她从未想过，这座被外界传为“妖邪之地”的明邪峰，背后竟有这样一段血腥的往事。
“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她忍不住问。
苏幽璃沉默了许久，久到梅认雪以为她不会再回答了，才缓缓开口：
“我父母用性命为我争取了时间，将我封印在山心的一处灵穴中。等我醒来时，战争已经结束很久了。我爬出灵穴，看到的是一片死寂的山林，和零星几个幸存下来、却因为灵脉逆转而变得疯狂、嗜血的同族。”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沉重：“我在明邪峰又独自生活了很多年，直到……直到我发现自己也开始被逆转的灵脉影响，神智渐渐不清，身体也开始变异。我知道不能再留在这里了，于是趁着自己还算清醒，离开了。”
“再后来，我去了很多地方，经历了更多的事，最后……变成了现在这样，一缕残魂，住在你的灵海里。”
她说完了，灵海中重新陷入沉寂。
梅认雪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任何言语在这样沉重的往事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她最终只是轻声说：“对不起。”
苏幽璃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嗤笑一声：“你道什么歉？又不是你的错。都是些陈年旧事了，我本来都快忘了，要不是回到这里……算了，不说这些了。”
但梅认雪能听出，她那故作轻松的语气下，深藏的痛楚。
“到了。”玉十一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梅认雪的思绪。
她抬起头，看向前方。
一片诡异的林子出现在眼前。
这里的树木与之前见过的截然不同——树干是暗红色的，仿佛浸透了鲜血，树皮龟裂，裂缝中渗出粘稠的、散发着腥气的暗红色液体。树叶也是暗红色的，形状扭曲，像一只只张开的手掌。整片林子弥漫着淡淡的红色雾气，空气中那股腥甜的味道浓烈到令人作呕。
泣血林。
林子入口处，歪歪斜斜地立着一块石碑，上面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写着三个扭曲的大字，字迹早已斑驳，却依旧能看出其中蕴含的冲天怨气。
玉十一的脸色凝重起来：“小心，这林子不对劲。”
梅认雪点点头，握紧了手中的剑。她能感觉到，这片林子里藏着比夜纹狰危险得多的东西。
“跟紧我。”玉十一率先迈步，踏入了那片暗红色的雾气中。
梅认雪紧随其后。
就在她们的身影没入泣血林的瞬间，远处一棵古树的树冠上，空间微微扭曲。
一道纤细的身影悄然浮现，猩红的眸子透过枝叶的缝隙，死死盯着两人消失的方向。
腕上的银铃，在红雾中闪过一道冰冷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