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洞穴内,死寂如同凝固的沥青,沉沉地压在每一寸空气上。
远处,地下暗河的水流声呜咽如泣,头顶不时有细碎的沙石落下,发出簌簌的轻响,更衬得这片空间的压抑与荒凉。
谈时殊捏着梅认雪下巴的手指,冰凉而稳定,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掌控。
她的目光沉沉地落在梅认雪脸上,在那红肿刺目的掌印、破裂的唇角、以及那双盛满了惊惶、刺痛、茫然和某种更深沉情绪的眼眸之间逡巡。
梅认雪被迫仰着头,脸颊火辣辣地疼,嘴里是腥甜的血味,心口却像是被塞满了冰碴,又冷又堵,几乎喘不过气。
她看着谈时殊那双依旧翻涌着未散风暴的凤眸,看着那里面倒映出的、自己狼狈不堪的影子,一个压抑了太久的问题,混杂着方才的惊惧、被掌掴的刺痛、以及对玉十一处境的深深担忧,如同终于找到裂隙的岩浆,轰然冲破了理智的堤防。
“为什么……”她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细微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地在死寂的洞穴中响起,“为什么不听你的话,擅自离开宗门,对吗?”
谈时殊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梅认雪吸了一口气,胸腔因为激动和伤势而微微起伏,但她强迫自己迎上那双让她本能畏惧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师尊,你告诉我,如果我和师姐没有一起离开,如果只有师姐一个人来这明邪峰……你会暗中派人保护她吗?你会确保她……平安无事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的针,直直刺向某个心照不宣的角落。
谈时殊的眼神骤然冷了下去,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微微收紧,带来一丝更清晰的痛感。她没有立刻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沉默地看着梅认雪,那沉默本身,就仿佛是一种默认。
梅认雪的心,一点点沉入冰窖。尽管早有猜测,尽管知道师尊对师姐从未有过好感,甚至可以说带着冰冷的漠视,但亲眼看到、亲耳“听”到这沉默背后的答案,还是让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你希望她死,对不对?”她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红,却不是委屈,而是一种混合着愤怒、失望和悲哀的情绪,
“你希望师姐在这明邪峰出点‘意外’,最好永远回不来。这样,就没有人再在你面前提起天爱宗的旧事,提起被你亲手斩杀的林天爱,就没有人……能用往日的情分‘牵绊’我,让我心里总记挂着别人,不能完完全全、只属于你一个人。对吗,师尊?”
最后两个字,她咬得极重,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控诉。
谈时殊的眸色彻底沉了下来,那里面翻涌的风暴似乎有再次凝聚的迹象。她的声音冰冷,听不出情绪:“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本座行事,何需向你解释?”
“是!你不需要向我解释!你是高高在上的谈时殊,是修为通天的大乘修士,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杀谁就杀谁!我不过是你随手捡回来的小徒弟,我的意愿,我的想法,我在乎的人,对你来说都无关紧要!”梅认雪的情绪彻底失控,积蓄了太久的压力、恐惧、委屈,连同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一起化作尖锐的话语冲口而出,
“可玉十一是我师姐!是从小把我带大、教我识字修行、在我生病时彻夜不眠守着我、在我难过时把我抱在怀里轻声安慰的师姐!她比我的亲姐姐还要亲!”
她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混合着脸上的血污,留下狼狈的痕迹。
“我知道!我知道我是你的弟子,是你唯一的亲传弟子!我知道我这条命是你给的,我的修为是你指点、甚至‘帮助’才有的!我知道我对你来说或许……或许有那么一点点不同!”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洞穴中回荡,“可这不是你可以随意掌控我一切、决定我在乎之人生死的理由!我不是你的所有物!我不是你关在笼子里、只能看着你一个人、只能依赖你一个人的金丝雀!”
吼完,她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眼泪汹涌而下,却依旧倔强地、毫不退缩地看着谈时殊。那张红肿带血、泪痕狼藉的脸上,有一种豁出一切、玉石俱焚的决绝。
谈时殊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崩溃,看着她控诉,看着她流泪。
那双凤眸中的风暴,在梅认雪声嘶力竭的吼声中,奇异地一点点平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像是幽暗的古井,井水无波,却深不见底,藏着无数暗流。
她捏着梅认雪下巴的手指,缓缓松开了。
梅认雪脱力般,身体晃了晃,几乎要再次软倒在地,却被谈时殊伸手扶住了肩膀。那只手依旧冰凉,却不再带着之前那种捏碎骨头的力道。
洞穴内,只剩下梅认雪压抑的抽泣声,和两人之间沉重到几乎凝滞的空气。
良久,梅认雪的哭泣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
发泄过后,是更深的疲惫和茫然。她知道,自己刚才那些话,无异于在谈时殊的逆鳞上狠狠踩了几脚。后果是什么,她不敢想。
但奇怪的是,预想中更狂暴的怒火,甚至更可怕的惩罚,并没有降临。
谈时殊只是扶着她,沉默地站着。
又过了一会儿,梅认雪的情绪终于平复了些许。她抬起红肿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瞥了谈时殊一眼。对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凤眸,依旧深邃地注视着她,里面翻涌的情绪太过复杂,她看不懂。
心中那股因为担忧玉十一而燃起的愤怒火焰渐渐熄灭,理智稍稍回笼。
她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想起体内该死的魅兽隐患,想起谈时殊虽然手段强势、控制欲令人窒息,但这十年来,也确确实实给了她庇护,给了她旁人难以企及的修炼资源,甚至在那种混乱的情境下,也没有真的伤害她。
刚才那一巴掌……或许,真的是盛怒之下的失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