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传令哨,我特制的。”玉十一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用气声在她耳边说道,“用灵力激发,哪怕隔着千里万里,只要还在这一界,我都能感应到,能和你简单传几句话。虽然……可能骗不过外面那位,但至少,你想说话的时候,能找个人说说。别一个人闷着。”
梅认雪的心跳快了几拍。她紧紧攥着那枚小小的银哨,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微凉触感,那是来自师姐的、冒着风险的关心和一条隐秘的通道。她知道,以谈时殊的修为和掌控欲,这种小手段被发现的可能性极大。但师姐还是给了她。
她抬起头,看向玉十一。玉十一对她轻轻点了点头,眼神温暖而坚定。
梅认雪用力眨回眼中的湿意,也点了点头,将那枚银哨小心翼翼地收进了贴身的衣袋里。
两人又低声说了些话,大多是玉十一在说外面的一些琐事,梅认雪安静地听着。时间在温情的低语中缓缓流淌,暂时冲淡了禁足带来的窒息感。
约莫一炷香后,殿门外,谈时殊清冷的声音传来:
“时辰到了。”
玉十一的身体微微一僵,脸上的温情瞬间褪去,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她站起身,最后用力握了握梅认雪的手。
“照顾好自己,小梅。无论发生什么,师姐都在。”她低声说,然后不再看门外的谈时殊,挺直脊背,转身大步走出了寝殿。
殿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那些暗金色的符文重新亮起,将内外再次隔绝。
梅认雪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殿门,许久,才缓缓走回软榻边坐下。她伸出手,从衣袋里取出那枚小小的银色传令哨,放在掌心,仔细端详。哨子做工精细,上面刻着极其细微的、属于玉十一独有标记的符文。
她尝试着注入一丝微弱的灵力。
银哨微微一亮,随即恢复原状。没有声音传来,但梅认雪能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联系,从哨子上延伸出去,穿透了殿门的禁制,飘向远方。
真的……能联系到师姐。
这个认知让她心中微微一暖,但随即,又是一沉。谈时殊……真的没发现吗?以她的修为,这殿内的一举一动,恐怕都逃不过她的感知。
可她却默许了玉十一将这东西带给自己,默许了玉十一离开,甚至……默许了这枚银哨的存在。
为什么?
梅认雪握紧了银哨,将它重新贴身收好。她走到窗边,透过符文的缝隙,看向外面庭院里那株在秋风中摇曳的、叶子已开始泛黄的梅树。
谈时殊到底想做什么?
单纯的禁锢和惩罚,似乎并不能完全解释她最近的行为。那偶尔流露的、近乎笨拙的缓和,那默许玉十一探望和留下银哨的态度……
一个模糊的、让她心惊的念头,悄然浮现在脑海。
难道……谈时殊在尝试用另一种方式“掌控”她?不再仅仅是强硬的禁锢和命令,而是……给予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甜头”和“自由”,让她在依赖中逐渐软化,在温水煮青蛙中,心甘情愿地留下,服从?
这个念头让梅认雪浑身发冷。
如果真是这样,那谈时殊的心思,远比她想象的更深沉,更可怕。
但……如果她假装顺从,假装被这些“甜头”软化,是否就能换取更多的“自由”,甚至……找到彻底摆脱这一切的机会?
梅认雪靠在窗边,望着窗外那株梅树,眼神渐渐变得复杂而幽深。
掌心,那枚银哨紧紧贴着肌肤,带来一丝微弱的凉意,和一丝隐秘的希望。
殿外回廊的阴影中。
谈时殊并未离去。她静静立在那里,如同融入阴影的一部分,目光穿透紧闭的殿门和流转的符文,“看”着殿内那个倚窗而立的纤细身影。
她能“看到”梅认雪拿出那枚银哨端详,能“看到”她眼中的挣扎、疑虑,以及最后那一闪而逝的、近乎决断的幽光。
玉十一的小动作,自然瞒不过她。那枚传令哨上附着的隐秘联系,在她感知中清晰得如同暗夜中的萤火。
但她没有阻止。
甚至,是她默许玉十一进入,默许她们交谈,默许那枚银哨被留下。
她在观察。观察梅认雪的反应,观察她在绝对禁锢下,面对一丝微弱“外界联系”时的态度变化。
愤怒?抗拒?还是……如现在这般,警惕、算计,却又暗藏一丝抓住救命稻草般的隐秘希冀?
谈时殊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几乎不存在的弧度。
强硬的手段,能禁锢身体,却未必能收服心意。甚至会激起更强烈的逆反,如同明邪峰那一幕。
或许……是该换种方式了。
给予一些看似无害的“自由”,满足一些无伤大雅的“愿望”,让她在不知不觉中习惯被给予,习惯依赖,习惯在划定的范围内寻找慰藉……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哪些是真实的渴望,哪些是被精心培养出的依赖。
就像驯养一只桀骜的珍禽。
先折断它高飞的羽翼,关进华美的金笼。然后,在它绝望时,给予一点点清水和食粮,偶尔打开笼门让它到庭院里扑腾几下,甚至允许它和旧日的同伴遥遥相望,鸣叫几声……
久而久之,它或许会忘记天空的广阔,会开始眷恋笼中安稳的食水,会将对自由的渴望,扭曲为对主人偶尔“恩赐”的期待。
至于那枚银哨……
谈时殊的目光再次落向殿内。梅认雪已收好银哨,重新回到榻边打坐,只是眉宇间那丝挥之不去的思虑,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就让她留着吧。
一条看似隐秘、实则完全在掌控中的“通道”,或许,比彻底断绝联系,更能让她“安心”,也更能让某些暗中的心思,暴露得更快。
至于玉十一……
谈时殊的眼神微冷。那个女人,终究是个隐患。她对梅认雪的影响力太深,是横亘在她与梅认雪之间一道顽固的屏障。
但现在还不是动她的时候。至少,在梅认雪彻底“适应”新的相处模式之前,她还需要玉十一这个“旧日温情”的象征,来作为缓和与对比。
慢慢来。
谈时殊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殿门,身形如烟,悄无声息地消散在回廊的阴影中。
秋日的风穿过庭院,卷起几片金黄的梅叶,飘飘摇摇,落在紧闭的殿门前,很快又被风吹走,不留痕迹。
殿内殿外,仿佛两个世界。
但有些变化,已如深秋的寒露,悄然凝结,只待时机,便会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