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将一切都吞没殆尽。只有林小默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和怀里这具冰冷、沉重、毫无生气的银灰色装甲，在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白，那个能用尾巴劈开外星战舰、为薯片和可乐理直气壮下达命令的鲨鱼机娘，此刻像一件被遗弃的兵器，安静地躺在他的臂弯里。
强制休眠。
这个词像冰锥一样扎进林小默的脑子里。能量低于百分之十五，机体受损，还刚刚经历了纳米病毒的侵蚀和超载脉冲的消耗……她是为了保护他才变成这样的。
远处隧道深处，那只被重创的“蚀骸”还在发出断断续续、如同破风箱般的呜咽，声音在封闭的空间里扭曲回荡，折磨着人的神经。不能待在这里。那东西没死透，天知道它或者它的同类会不会再爬过来。
林小默咬紧牙关，试图将白背起来。但他高估了自己的力气，也低估了白的重量。那身装甲密度极高，他使出吃奶的力气，也只能勉强将她半背半拖地移动。每走一步，脚下都像是灌了铅，腰背传来不堪重负的酸痛。
他必须找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一个能暂时藏身，让他想办法……想办法做点什么的地方。
凭借着记忆中白之前扫描出的地铁结构图模糊的方向感，林小默拖着白，沿着漆黑的维修通道，朝着更深、更远离那个设备间的方向挪动。应急灯早已彻底熄灭，他只能依靠从白装甲上摸索到的、一个似乎是备用照明的小型冷光灯条。幽蓝色的光芒只能照亮前方几米的范围，两侧是无穷无尽的、仿佛要吞噬一切的黑暗。
汗水浸透了他的衣服，混合着油污和血迹，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手臂和肩膀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他不知道走了多久，时间在地下失去了意义。只有肺部火辣辣的疼痛和肌肉的哀嚎在提醒他身体的极限。
终于，在通道的一个拐角后，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光。不是冰冷的应急灯，也不是白的冷光，而是……跳动的，温暖的火光？
还有人？
林小默心中一紧，不知道是希望还是更大的危险。他停下脚步，将白小心地安置在阴影里，自己则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头望去。
拐角后是一个较大的地铁站台，似乎被改造成了一个临时的避难所。几堆篝火在空旷处燃烧着，驱散了部分黑暗和阴冷，映照出几十个蜷缩在一起、面容憔悴、眼神惊惶的人影。大多是老人、妇女和孩子，只有少数几个青壮年男性拿着简陋的武器，警惕地守在入口和四周。他们用倒塌的广告牌、废弃的车辆和沙袋构筑了简单的防御工事。
是幸存者。
林小默的心脏猛地跳动起来。人类，同类。在这种绝境下，看到活人本该感到安慰，但一种莫名的不安也随之升起。他回头看了看阴影中毫无声息的白。她不是人类。这些幸存者，会接受她吗？
就在这时，一个守在入口附近、手里抓着根钢筋当武器的瘦高个男人发现了林小默。他立刻举起钢筋，紧张地低喝：“谁？！出来！”
林小默深吸一口气，举着双手，慢慢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别紧张，我也是幸存者。” 他的声音因为疲惫和干渴而沙哑。
看到林小默只有一个人，而且看起来狼狈不堪，瘦高个男人稍微放松了些警惕，但眼神依旧充满怀疑。“从哪儿来的？就你一个？”
“从……从东南边的工业区逃过来的。” 林小默避重就轻，“我……我还有个同伴，她受伤了，在后面。” 他指了指身后的黑暗。
几个幸存者围了过来，眼神复杂地打量着林小默。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恐惧、疲惫，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麻木。
“受伤了？严重吗？” 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他脸上有一道新鲜的划痕，眼神还算镇定。
“很严重……她……需要安静的地方休息。” 林小默斟酌着用词。
中年男人皱了皱眉，示意瘦高个跟着林小默过去看看。当瘦高个男人用冷光灯照到阴影里白的模样时，他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像是被烫到一样连退几步，手里的钢筋差点掉在地上。
“机……机器人？！外星杂种！” 他惊恐地大叫起来，声音在站台里引起一阵骚动。
其他幸存者听到喊声，纷纷惊恐地望过来，看到白那身明显非人的装甲和昏迷不醒的样子，顿时一片哗然。恐惧和敌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把她弄走！”
“是那些东西的同伙！”
“他会把敌人引来的！”
愤怒和恐惧的声浪瞬间将林小默淹没。他连忙挡在白的身前，急切地解释：“不！你们听我说！她和那些攻击我们的不一样！她保护了我！她受了重伤！”
“保护你？谁知道是不是苦肉计！” 瘦高个男人激动地挥舞着钢筋，“这些铁疙瘩都一样！杀了我们那么多人！不能留她！”
“对！不能留！”
“把她扔出去！”
群情激愤。几个拿着简陋武器的男人逼了上来，眼神凶狠。
林小默看着这些被恐惧支配的面孔，心中一片冰凉。他理解他们的恐惧，在天灾般的入侵下，任何与非人力量关联的存在都会被视为威胁。但他绝不能让他们伤害白。
就在冲突一触即发之际，那个领头的中年男人再次开口，声音压过了骚动：“都安静！”
他走到林小默面前，目光锐利地审视着他，又看了看他身后昏迷的白。“你说她保护了你？怎么保护的？她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林小默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他快速而简洁地讲述了如何遭遇无人机，白如何战斗，以及后来在地下通道里被那种恐怖的“蚀骸”袭击，白为了消灭怪物和保护他，才耗尽了能量陷入昏迷。他隐去了白真正的来历和纳米病毒的部分，只强调了她与天上那些战舰并非一伙，并且一直在对抗它们。
中年男人沉默地听着，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其他幸存者也渐渐安静下来，但眼中的怀疑并未散去。
“……我们在地下，也遇到过那种……像烂肉和铁块混在一起的怪物。” 中年男人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损失了五个人，才勉强把它引开。” 他看向白的目光少了几分敌意，多了几分审视。“如果她真的在和那种东西战斗……或许……”
“李头！不能信他啊！” 瘦高个急道。
“我们自身难保！哪有余力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的机器人！” 另一个妇女带着哭腔喊道。
就在这时，一个蜷缩在母亲怀里、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突然挣脱了母亲的手，跑到了前面。她脏兮兮的小脸上，一双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被林小默护在身后的白，然后伸出小手，将半块皱巴巴的、不知藏了多久的巧克力能量棒，递向林小默。
“哥哥……给……漂亮姐姐……吃……” 小女孩的声音细若蚊蚋，却像一道微光，刺破了弥漫的恐惧和敌意。
一瞬间，站台里安静了下来。
林小默看着那半块能量棒，鼻子猛地一酸。他蹲下身，接过能量棒，声音哽咽：“谢谢……谢谢你……”
他回过头，看向那位被称为“李头”的中年男人，眼神里带着最后的恳求：“她需要能量，任何形式的能量都行！只要她能醒过来，我们立刻离开，绝不连累你们！”
李头看着那半块能量棒，又看了看林小默通红的眼眶和身后昏迷不醒的白，最终，沉重地叹了口气。
“角落那里，有个废弃的维护间，你们暂时待在那里。” 他指了指站台一个偏僻的角落，“但是，” 他的语气变得严厉，“看好她。如果她有任何异动，或者引来了任何东西，别怪我们……”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意思不言而喻。
“谢谢！谢谢！” 林小默连声道谢，不敢有丝毫耽搁，再次费力地背起白，朝着那个指定的维护间挪去。
幸存者们默默地让开了一条路，目光复杂地注视着他们。恐惧、好奇、怜悯、警惕……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维护间很小，堆着些杂物，布满灰尘。林小默将白小心地放在相对干净的地面上，靠着墙壁。他疲惫地瘫坐在她身边，看着手中那半块带着小女孩体温的能量棒，又看了看白紧闭的双眼和冰冷的面容。
他将能量棒小心地掰开，试图塞进白的嘴里，但那毫无血色的嘴唇紧闭着，没有任何反应。
“吃啊……白……你吃点东西啊……” 林小默徒劳地低语着，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你不是最喜欢这些了吗？可乐……薯片……你快醒过来，我再去给你找，找好多好多……”
冰冷的装甲没有任何回应。只有远处篝火跳动的光芒，透过门缝，在她银灰色的躯体上投下摇曳的光影，明明灭灭。
林小默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受着从白身上传来的、低于人类的温度，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力感，如同这地下的黑暗，彻底将他淹没。
他该怎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