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护间的铁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面幸存者营地隐约的嘈杂和跳动的篝火光芒，也将最后一丝暖意挡在了外面。空间陷入一片死寂的昏暗，只有从门缝底部透进来的一线微光，勉强勾勒出白靠坐在墙角的冰冷轮廓。
林小默瘫坐在她身边，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精疲力尽。手臂和肩膀因为过度用力而阵阵发麻，虎口崩裂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他此刻完全顾不上这些。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那半块皱巴巴的巧克力能量棒，和面前这具毫无生息的装甲躯体上。
“白……主人……” 他试探着，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干涩微弱，“你听得见吗？”
没有回应。只有一片令人心慌的死寂。他甚至感觉不到白的装甲下有丝毫能量运转的震动或微光，她就像一块彻底冷却、被遗弃在时间长河中的金属化石。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上心头，扼住他的喉咙。他之前所有的行动——从认主、投喂、逃亡到刚才近乎疯狂的电弧治疗——都建立在白这个强大存在的基础上。她是保护伞，是导航仪，是即便索要贡品也带着一种让他安心的理所当然。可现在，伞折了，导航熄灭了，只剩下他一个人，面对这片未知而危险的地下黑暗，以及外面那群态度暧昧的幸存者。
他该怎么办？
目光再次落回手中的能量棒。这是那个叫瑶瑶的小女孩给的，是善意，也是渺茫的希望。白需要能量，任何能量。
他再次尝试，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小块巧克力，试图塞进白紧闭的双唇之间。但那线条优美的金属唇瓣严丝合缝，纹丝不动。巧克力碎屑沾在她的唇边，显得异常突兀和徒劳。
“吃啊……” 林小默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他用指尖徒劳地想撬开一点缝隙，却只在冰冷的装甲上留下更深的无力感，“你不是最喜欢这些东西了吗？你醒过来，我保证，以后你想喝多少可乐都有，想吃多少薯片都行……我偷、我抢也给你弄来……”
哀求得不到任何回应。疲惫、恐惧、无助终于彻底击垮了他。林小默低下头，额头抵在白冰凉坚硬的肩甲上，肩膀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滚烫的液体从眼眶里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她毫无反应的装甲上，留下迅速蒸发消失的湿痕。
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喉咙干哑，眼睛肿痛，情绪才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空洞。
不能放弃。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挣扎燃起的火星，微弱，却固执。
他抬起头，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深吸了一口带着铁锈和灰尘的冰冷空气。他是林小默，是白的饲养员，是她昏迷前唯一认可的人。他不能在这里倒下。
能量……除了食物，还有什么能提供能量？
他的目光在昏暗的维护间里扫视。堆叠的废弃零件，锈蚀的工具，断裂的电缆……电缆！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白的装甲本身就是接收和利用能量的装置！直接供能！虽然他不知道白的接口标准，也不知道需要多大电压电流，风险极大，但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可能起效的办法了！
他立刻行动起来，如同一个重新上紧了发条的机器。他找到一截看起来还算完整的粗电缆，用找到的钳子费力地剥开绝缘皮，露出里面的铜芯。然后又从一堆废料里翻找出一个老旧的、不知道还能不能用的直流电源适配器，输出规格模糊不清。
接下来是最关键，也最危险的一步——找到白的能量接口，或者，创造一个临时的连接点。
他凑近白，借着门缝透入的微光，仔细检查她腰腹和背部装甲的接缝处。那些被蚀骸纳米虫腐蚀和超载脉冲冲击留下的痕迹触目惊心，一些地方的装甲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纹。最终，他在白后背脊柱的位置，发现了一处装甲接缝似乎因为之前的战斗而微微翘起，露出下面闪烁着极其微弱蓝光的复杂线路。
就是这里了！
林小默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小心翼翼地将剥出的铜线一端，尝试着接触那露出的线路节点。另一只手，则颤抖着将电源适配器的插头，对准了维护间墙壁上一个废弃的、但似乎还有电的插座。
他不知道接通后会发生什么。可能是白需要的能量，也可能是足以将她彻底烧毁、甚至引发爆炸的过载电流。
他看了一眼白依旧平静（或者说死寂）的侧脸，一咬牙，将插头猛地插进了插座！
“滋——啪！”
插座冒出一串耀眼的电火花，适配器瞬间过热，发出一股焦糊味，显然报废了。而接触在白背后线路上的铜线也被瞬间产生的高温熔断了一小截！
失败了！电压不对？电流过大？
林小默懊恼地捶了一下地面，但就在他以为彻底无望时，异变发生了！
白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不是之前被纳米虫侵蚀时的颤抖，而更像是一种电路被强行激活的、剧烈的痉挛！她背后那处接触点爆起一团短暂而刺眼的电火花，一股无形的能量冲击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将林小默猛地推倒在地，维护间里堆积的灰尘被震得簌簌落下！
“呃啊……！”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强烈电流杂音的呻吟，从白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林小默顾不得摔疼的屁股，连滚带爬地扑到白身边，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白的眼睑颤动了几下，那双如同燃烧血钻的瞳孔，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重新亮了起来。光芒非常黯淡，远不如从前，而且极其不稳定，时而明亮，时而几乎熄灭，仿佛风中残烛。她的头部微微转动了一个极小的角度，视线模糊地聚焦在林小默写满狂喜与担忧的脸上。
“……饲……养……员……” 她的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夹杂着噼啪的电流噪音，“……非法……接入……危险……”
“你醒了！你真的醒了！” 林小默喜极而泣，想碰她又不敢，只能手足无措地在她面前，“对不起，我没办法了，我只能……”
白的瞳孔艰难地聚焦，似乎是在扫描自身状态。
“……能量核心……强制激活……维持最低运行……百分比……百分之三……” 她的语速慢得令人心焦，“……机体损伤……严重……运动模块……离线……武器系统……离线……”
百分之三！林小默的心又沉了下去。这比休眠好不了多少。
“……侦测到……高密度……有机能量聚合体……” 白的目光，缓缓移向林小默刚才因为激动而掉落在她腿边的那半块巧克力能量棒上。她的瞳孔中，那微弱的光芒极其细微地跳动了一下，一种类似于“渴望”的底层指令，似乎压倒了系统的警告。
她覆盖着甲片的手指，极其缓慢地、颤抖着抬起了一点点，指向那能量棒。
“……贡品……”
她的声音依旧破碎，但那熟悉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却奇迹般地恢复了一丝。
林小默先是一愣，随即巨大的狂喜和荒谬感再次涌上心头。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捡起那沾了灰尘的能量棒，小心翼翼地剥开包装，递到白的唇边。
这一次，那冰冷的金属唇瓣微微开启了一条缝隙。
林小默将能量棒小心地塞进她嘴里。
白的喉咙里发出极其轻微的、类似于吞咽（或者内部物质分解）的声音。她眼中的红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稳定了那么一丝丝，虽然依旧黯淡，但不再像随时会熄灭了。
“……能量储备……提升至……百分之四……”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报出一个数字，然后，仿佛用尽了刚刚恢复的这点力气，眼中的光芒再次缓缓敛去，头部无力地垂靠回墙壁，陷入了某种低功耗的待机状态，但不再是之前那种令人绝望的彻底休眠。
林小默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虚脱般向后靠去，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的后背。
成功了。虽然只是杯水车薪，但至少，她回来了那么一点点。
他看着白嘴边还沾着的一点巧克力痕迹，又看看自己因为多次尝试而弄得满是油污和伤口的手，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胸中涌动。是庆幸，是后怕，还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他守着她，在这地下的角落里，如同守护着风中残烛。
不知过了多久，维护间的铁门外，传来了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是之前蚀骸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拖行，更像是……小动物，或者人的脚步声。
林小默立刻警觉起来，抓起了身边那根锈蚀的铁管。
门缝下的光影被一个小小的影子挡住了。随后，一张折叠起来、看起来是从某个笔记本上撕下的纸片，被人从门缝底下塞了进来。
林小默屏住呼吸，等那小小的脚步声远去，才小心翼翼地挪过去，捡起了那张纸。
纸上用稚嫩的笔迹画着一幅画：一个火柴人拿着一个方块（大概是能量棒），递给一个有着银色长发和红色眼睛的、更漂亮一点的“人”。旁边还用拼音歪歪扭扭地写着：“Jia You! Ge Ge! Jie Jie!”（加油！哥哥！姐姐！）
是瑶瑶。
林小默捏着这张薄薄的纸，看着上面充满童真和希望的画，又回头看了看在昏暗中静静待机的白，眼眶再次湿润了。
他将纸条小心地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然后，他拿起那根铁管，紧紧握在手中，靠在门边的墙壁上，如同一个最忠诚的哨兵。
外面是危机四伏的黑暗和未知的人类群体，身边是脆弱得如同琉璃般的机娘。
但他的眼神，却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坚定。
饲养员的职责，现在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