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护间内，时间仿佛凝滞。只有林小默自己粗重的呼吸，和白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如同精密仪器待机时发出的最低频嗡鸣，证明着时间仍在流逝。他背靠着冰冷的铁门，手中紧握着那根锈蚀的铁管，指尖因用力而泛白。门外幸存者营地的篝火噼啪声、压抑的交谈声、孩子的偶尔啜泣，都像是从另一个遥远世界传来的模糊背景音。
他的全部感官都紧绷着，如同拉满的弓弦，一方面警惕着门外可能出现的敌意，另一方面，更核心的注意力，都系在墙角那抹沉寂的银灰色身影上。
白的状况依旧令人揪心。那强行激活的百分之三、四的能量，仅仅能维持她最基础的核心运转，让她不至于彻底“死去”，但也就仅此而已。她如同一个电量耗尽的精密玩偶，安静地倚靠着墙壁，血瞳紧闭，只有偶尔，那黯淡的红光会极其微弱地闪烁一下，像是沉眠中的意识碎片在挣扎。
林小默的目光扫过她腰腹间那被蚀骸触须绞出的变形装甲，以及手臂上被纳米虫腐蚀留下的斑驳痕迹，心口就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他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只是这样干等。
能量……稳定的，可持续的能量来源。
他的视线再次落在那堆被他拆得七零八落的废弃零件上。之前的电弧发生器和直接接电都太粗暴、太危险了。他需要一个更温和、更持久的供能方式。
维护间里能找到的东西有限。几个老旧的汽车电瓶，不知道还有多少残电；一些粗细细细、绝缘皮大多皲裂的电缆；各种型号的电阻、电容、变压器，大多锈迹斑斑；甚至还有一个从废弃售票机上拆下来的、结构简单的太阳能电池板，但在这种地下深处，它毫无用处。
林小默蹲在零件堆前，眉头紧锁，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他回忆着“深海咆哮”的能源系统设计，回忆着白的装甲结构，试图从中找到灵感。
无线电能传输？效率太低，而且需要特定频率，他没有任何仪器校准。
热能转换？这里没有稳定热源。
化学能？除了那几块半废的电瓶，他找不到合适的材料……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那个小小的太阳能电池板和几个大容量的电容上。一个念头逐渐清晰——他无法制造稳定的能量源，但他可以尝试做一个“能量缓存器”或者说“涓流充电宝”。利用那些残存电瓶里可能还有的微弱电力，或者……如果能找到其他微弱的环境能源，通过升压和稳压电路，以极其缓慢但安全的方式，为白补充那干涸的能量核心。
说干就干。他立刻动手，将自己有限的工具（主要是那把多功能钳子和找到的一小卷电工胶布）发挥到极致。拆卸、连接、缠绕、绝缘……他的动作因为疲惫和紧张而有些颤抖，但眼神却异常专注。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慌乱无措的饲养员，而是变回了那个能在工作室里泡上几天几夜、与电路板和代码搏斗的工科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维护间外，幸存者营地的气氛似乎也变得更加压抑。争吵声偶尔会变大，尤其是那个瘦高个男人激动的声音，总能隐约传进来。
“……必须弄清楚那铁疙瘩的来历！”
“……留着她就是留个炸弹！”
“……李头，你不能心软！”
每一次听到这些，林小默的心都会揪紧一分，手上的动作也更快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看起来极其简陋、由电线、电容、几个稳压模块和那个太阳能电池板（被他拆下里面的光电元件另作他用）胡乱拼凑在一起的装置，终于在他手中成型。它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外壳，裸露的元件和交错的电线看起来脆弱又危险。
他擦了把额头的汗，将这个粗糙的“能量缓存器”拿到白身边。他再次找到她后背那处因损伤而微微翘起的装甲接缝，露出下面闪烁微光的线路。这一次，他不敢再直接用裸露的铜线连接。他找到一小段耐高温的绝缘导线，小心地焊接（用找到的一个老旧电烙铁，勉强能用）在装置输出端，另一端则小心翼翼地用导电胶布（从某个废弃设备的维修包里找到的）贴在白的能量线路上。
做完这一切，他深吸一口气，将装置接通了其中一个他认为电量可能稍多的汽车电瓶。
装置上的一个自制LED指示灯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发出黯淡的绿光，表明电路在工作。非常微弱的电流，正通过那细细的导线，缓慢地注入白濒临枯竭的能量核心。
林小默屏住呼吸，紧紧盯着白。
一分钟，两分钟……
就在他几乎要再次被失望淹没时，白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紧接着，她那双血色的瞳孔，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光芒依旧黯淡，但比之前稳定了许多。
她的头部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个微小的角度，视线落在林小默脸上，然后又缓缓下移，落在他刚刚制作的那个简陋装置上，最后停留在自己手臂一处被纳米虫腐蚀出的、尚未自我修复的伤痕处。
林小默看到，她那覆盖着细密甲片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要抬起，但最终因为能量不足而放弃了。她破损的唇瓣微微开合，声音依旧带着杂音，却比之前清晰了一丝，也多了一种……林小默从未听过的，类似于“困惑”与“分析”交织的语调。
“……低效……但具有创造性的……能量补充方式……” 她断断续续地评价，血瞳中数据流的光芒微弱地闪烁，“……数据库比对……此行为模式……定义为‘维护’……”
她的目光再次转向林小默，那冰冷的红色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慢融化，重组。
“……逻辑冲突……” 她低语，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林小默说，“……饲养员……职责范围……不包括……风险性维护作业……”
林小默愣愣地看着她，一时间没完全理解她这番话的意思。
白停顿了片刻，似乎在处理复杂的内部运算。然后，她再次开口，声音虽然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生涩的……温和？
“此行为……不符合……能量获取效率最大化原则……”
她血瞳中的光芒微微流转，最终定格在林小默因熬夜、疲惫和担忧而显得异常憔悴的脸上。
“……但……”
“……计算结果显示……饲养员林小默的生存状态……与我的能量恢复……呈正相关……”
她极其缓慢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对着林小默，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那不是一个人类意义上的、带着情感的眨眼。更像是一个系统确认、一个信号传递、或者说，是一种她正在尝试理解的、全新的交互模式的笨拙模仿。
“……继续你的……维护作业……饲养员。”
说完这句话，她眼中的光芒似乎消耗了不少，缓缓地再次闭合，重新进入了低功耗的待机状态。但这一次，林小默能感觉到，她身体内部那细微的嗡鸣声，似乎比之前要稍微……平稳了那么一点点。
林小默僵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粗糙的能量缓存器，脑子里反复回放着白刚才那个生涩的眨眼，以及那句“逻辑冲突”和“正相关”。
她……是在关心他吗？用她那种属于机械的、分析数据的的方式？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了他的鼻尖和眼眶。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将那股酸涩压了下去。他低头看了看手中这个丑陋却承载着希望的装置，又看了看重新陷入沉寂、但状态似乎稍有好转的白，一种混杂着成就感、希望和更加沉重责任感的情绪，在他心中汹涌澎湃。
他小心翼翼地将装置调整到更稳定的位置，确保那微弱的电流持续注入。
然后，他再次握紧了身边的铁管，回到门边的位置，如同一个最坚定的守卫。
维护间的铁门内外，是两个世界。门外是人类的猜疑与生存的艰难，门内是跨越了物种的、笨拙却逐渐坚实的维系。
就在林小默稍微松一口气时，“哐当”一声巨响，维护间的铁门被人从外面猛地踹了一脚，巨大的声响在狭小空间内炸开，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瘦高个男人激动的声音在门外咆哮：
“里面的小子！滚出来！我们必须谈谈那个机器人！现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