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玲的声音并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废弃准备室潮湿沉闷的空气里炸开。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冰冷的怒意，砸得张小呆耳膜嗡嗡作响。
他僵在原地，脸色煞白，看着门口那个被逆光勾勒出的、仿佛来自寒冰地狱的身影。白玲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几乎凝成实质，那双淡金色的竖瞳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状，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得让他心惊——有被隐瞒的愤怒，有难以置信的失望，但最深的，是一种近乎被触及逆鳞的、冰冷刺骨的杀意，直指他身旁的莉莉丝。
“我……”张小呆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他想解释，想说他只是想靠自己，不想再拖累她，可在那双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眼睛注视下，所有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
莉莉丝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手里的采血管和那台嗡嗡作响的“灵性共振仪”“哐当”一声掉在水泥台上。她看着白玲那几乎要杀人的眼神，吓得魂飞魄散，抱着脑袋就想往桌子底下钻。
“不、不关我的事！是、是他自己找来的！我我只是想做点研究……”她语无伦次地尖叫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白玲根本没有理会莉莉丝的辩解。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张小呆身上，一步步走了进来。高跟鞋（她今天难得穿了带跟的鞋子）敲击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发出清晰而冰冷的“哒、哒”声，每一下都像是踩在张小呆的心尖上。
空气中的温度急剧下降，张小呆甚至能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气。墙壁上开始凝结出细碎的冰晶，那些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怪异标本表面也覆盖上了一层薄霜。
她走到张小呆面前，停下。距离近得张小呆能清晰地看到她眼底那压抑着风暴的冰原，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带着鳞片微腥气的寒意。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张小呆的手腕。
那力道，大得惊人，完全不像她平时表现出来的清冷模样，冰凉的指尖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压抑着怒火的强势。
张小呆被她拽得一个趔趄，手腕上传来清晰的痛感。
“跟我回去。”
依旧是冰冷的、不带丝毫感情的命令口吻。
这一次，张小呆连反抗的念头都生不出来。他就像个做错了事被家长当场抓获的孩子，低着头，任由白玲拽着他，踉踉跄跄地往外走。
经过瘫软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的莉莉丝时，白玲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走出废弃准备室，重新回到相对明亮的室外，张小呆才感觉自己仿佛从一场冰封噩梦中稍微挣脱出来一些。但手腕上那冰冷的钳制和身边人散发出的低气压，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噩梦远未结束。
白玲拽着他，走得飞快，方向却不是回教学楼，而是朝着校园更深处、更僻静的人工湖方向。
一路上，她一言不发，紫色的长发在身后飘动，带着决绝的弧度。张小呆能感觉到她抓着自己手腕的手，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虚弱，而是因为……极力压抑的怒火？
湖边，柳树低垂，四下无人。
白玲猛地停下脚步，松开了他的手。
力道之大，让张小呆差点摔倒。他揉着已经浮现出清晰红痕的手腕，忐忑不安地抬起头，看向背对着他的白玲。
她的肩膀微微起伏着，像是在平复激烈的情绪。过了好几秒，她才缓缓转过身。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脸上，却驱不散那层冰寒。她的眼神依旧冰冷，但之前那骇人的杀意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让张小呆心脏揪紧的东西——一种混合着疲惫、失望和……受伤的眼神。
“为什么？”
她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嘶哑了一些，带着一种极力控制的平静，却比任何怒吼都更让人窒息。
“为什么要去找她？”她向前逼近一步，淡金色的竖瞳紧紧盯着他，像是要看到他灵魂深处，“我对你说过的话，你都当成耳旁风了吗？”
“我没有！”张小呆下意识地反驳，声音却因为心虚而低了下去，“我只是……只是不想一直拖累你！不想看你因为保护我而那么辛苦，甚至……甚至可能‘退化’！”
他鼓起勇气，迎上她的目光：“苏妲己学姐说得对，依靠别人是有极限的！我想知道这该死的‘禁忌之血’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看看有没有办法能控制它，或者……至少让我有哪怕一点点自保的能力！我不想永远只做个需要你拼命保护的累赘！”
他把积压在心底的话吼了出来，带着委屈、不甘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想要被她理解的渴望。
白玲愣住了。她看着张小呆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红的眼眶，看着他脸上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倔强，眼底那冰封的寒意，似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
她沉默了很久。湖边的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和裙摆，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所以，你就选择去相信那个满口胡言、不知底细的书娘？”她的声音依旧很冷，但似乎少了些锋利的棱角，“你知道她所谓的‘研究’是什么吗？抽血？切片？还是用那些来历不明的仪器把你当成实验品？如果她背后有别的势力，如果她的研究引来更麻烦的东西，你想过后果吗？”
张小呆被她问得哑口无言。他当时只想着抓住一线可能，根本没考虑那么多。
“我……我没想那么多……”他低下头，声音闷闷的。
“你当然没想！”白玲的语气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怒火和后怕，“你只知道不想拖累我，却不知道你的擅自行动，可能会把你直接送到更危险的境地！到时候，就不是‘退化’那么简单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转过身，再次背对着他，声音恢复了冰冷的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听着，张小呆。”
“你的血脉，是灾厄，也是我的契约所在。如何处理它，如何保护你，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选择。”
“在你拥有足够的力量之前，或者说，在我找到彻底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之前……”
她侧过头，夕阳勾勒出她精致却冷硬的侧脸轮廓，淡金色的竖瞳在暮色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你必须待在我看得见的地方。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再接触任何试图‘研究’你血脉的人。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她的语气，不再是商量，而是宣告。
张小呆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他听出了她话语里的不容置疑，也听出了那冰冷外壳下，一丝隐藏极深的……关切。
她是在用她的方式保护他，哪怕这种方式让他感到束缚和无力。
他还能说什么呢？
反抗？他有那个能力和资格吗？
他默默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手腕上那圈尚未消退的红痕，以及地上两人被夕阳拉长的、几乎交叠在一起的影子。
“我知道了……”他轻声回答，带着认命般的妥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
湖面被风吹皱，泛起粼粼波光，映照着天边最后一抹橘红。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这一次的冲突，看似以张小呆的退让告终，但某些东西，似乎已经在无声中，悄然改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