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边的对峙，以张小呆的沉默妥协告终。
那句“我知道了”说出口的瞬间，他感觉自己心里某个部分也跟着沉了下去，不是屈服，而是一种混着无力与茫然的沉重。白玲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身，默许他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像一道沉默的影子，一起走回教学楼。
接下来的几天，一种微妙的冷战在两人之间蔓延。不是争吵，也不是无视，而是一种刻意的、保持距离的“正常”。白玲依旧履行着她“契约守护者”的职责，上学放学同行，课间也基本待在座位上，用她冰冷的气场隔绝着大部分不必要的靠近。但她不再主动跟张小呆说话，那双淡金色的竖瞳偶尔扫过他时，也像是掠过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
张小呆也憋着一股劲。他认清了现状，知道自己暂时无力改变什么，但他无法接受这种完全被动、如同被圈养般的感觉。他开始更加仔细地观察白玲，观察她的状态，观察周围其他非人同学的反应，试图从细枝末节中寻找任何可能的信息。
他注意到，白玲虽然掩饰得很好，但那种源自根基的虚弱感并未消失。她偶尔会下意识地揉按自己的太阳穴，或者在无人注意时，指尖会轻轻拂过自己小臂上那片细密的白色鳞片，眉头微蹙。蓝晶晶送的那瓶“月华蜜露”，他看到她用过两次，每次只是极小的一滴，融入水中，喝下后，她眉宇间的疲惫似乎会短暂地舒缓片刻，但也仅此而已。
苏妲己依旧神出鬼没，偶尔投来的目光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和玩味，却不再主动靠近。蓝晶晶则变得更加小心翼翼，送来的花蜜凝露从明目张胆变成了悄悄塞进他的课桌抽屉，附带一张写着“请转交白玲同学”的、字迹娟秀羞涩的便签。
一切都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膜包裹着，维持着脆弱的平衡。直到那个看似平常的周五傍晚。
放学时分，天空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夜雨。张小呆照例跟在白玲身后，朝着校门口走去。或许是天气的缘故，或许是连日的压抑，他感觉今天白玲的脚步比平时更快，周身的气场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就在他们即将走出校门，踏上通往各自方向的那个熟悉路口时，异变陡生！
没有任何预兆，一道模糊的、几乎融入暮色的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侧面一条狭窄的巷道里激射而出，速度快得只留下一片残影！目标直指张小呆！
那瞬间，张小呆甚至没能做出任何反应，只觉得一股阴冷刺骨的腥风扑面而来，带着死亡的寒意！
“小心！”
一声短促而冰冷的低喝。
几乎是本能反应，白玲猛地将张小呆往自己身后狠狠一拽！同时，她整个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般瞬间扭转，白色的蛇尾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一道钢鞭，精准地抽向那道袭来的黑影！
“嘭！”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伴随着一声压抑的、属于男性的痛哼。
黑影被抽得倒飞出去，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赫然是前几天在便利店遇到的那个“夜狩”！他琥珀色的竖瞳在昏暗中燃烧着暴怒和贪婪的火焰，死死盯着被白玲护在身后的张小呆，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弧度。
“白家的丫头，你还真是……阴魂不散！”他的声音嘶哑，带着被屡次打扰好事的愠怒。
白玲将张小呆完全挡在自己身后，纤细的背影在这一刻却显得异常坚定。她没有任何废话，淡金色的竖瞳冰冷地锁定着对方，周身寒气大盛，地面以她为中心，迅速蔓延开一片白霜。
“找死。”她吐出两个字，杀意凛然。
“呵，强弩之末，也敢逞凶？”夜狩男子嗤笑一声，活动了一下刚才被蛇尾抽中的肩膀，眼中凶光毕露，“我看你能护他到几时！”
话音未落，他身影再次模糊，这一次，不再是直线冲击，而是如同融入阴影般，围绕着两人高速游走起来，带起一道道诡异的残影，寻找着白玲防御的间隙。
白玲的蛇尾如同拥有自主意识般，在她身周舞动，织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防御网，每一次挥击都带着刺骨的寒气和凌厉的破空声，将对方一次次逼退。
张小呆被白玲牢牢护在身后，只能看到她那紧绷的脊背和飞舞的紫色发丝，以及耳边不断传来的、令人心惊肉跳的碰撞声和呼啸声。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心脏因为恐惧和无力感而疯狂跳动。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像个废物一样，躲在她的保护之下！
战斗短暂而激烈。
夜狩男子的速度极快，攻击刁钻狠辣，每一次爪击都带着撕裂一切的气势。而白玲的防守虽然严密，但张小呆能清晰地看到，她的动作比起上次在死胡同时，明显迟缓了一丝，每一次格挡和反击，她身体的微颤都更加明显，脸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
她在透支！
“砰！”
一次硬碰硬的交锋，白玲用蛇尾强行架住了对方一记直取张小呆咽喉的利爪，巨大的冲击力让她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滑退了半步，嘴角溢出一缕鲜红的血丝。
“白玲！”张小呆失声喊道，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夜狩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狞笑，攻势更加疯狂。
就在白玲因为刚才的冲击而出现瞬间凝滞的刹那，夜狩男子抓住了机会！他身形如同鬼魅般一闪，竟巧妙地绕过了蛇尾的封锁，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带着尖锐的指甲，如同毒蛇出洞，直刺白玲因为格挡而空门微露的胸口！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张小呆看到了白玲眼中一闪而过的决绝。她没有选择完全闪避，而是猛地将身后的张小呆往更远的方向推开，同时身体微侧，似乎是想用最小的代价硬抗下这一击！
“不——！”
张小呆目眦欲裂，眼睁睁看着那只利爪即将洞穿白玲的身体！
千钧一发之际！
“嗤——！”
一道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破空声响起。
紧接着，夜狩男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那只即将触及白玲的手腕上，不知何时，被一根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色磷光的尖刺精准地刺穿！尖刺上附带的某种奇异力量，让他整条手臂瞬间麻痹，动作彻底变形，利爪擦着白玲的衣襟划过，只撕裂了一小块布料。
夜狩男子又惊又怒，猛地转头看向攻击来源——
只见不远处的街角阴影里，蓝晶晶不知何时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如纸，紫水晶般的眼眸里充满了恐惧，但她的双手却稳稳地举在身前，指尖缭绕着淡淡的、如同月光般的幽蓝光辉，第二根同样闪烁着磷光的尖刺正在她指尖凝聚。她头上的触角因为过度紧张和力量消耗而剧烈颤抖着。
是她的蝶翼鳞粉凝聚成的毒刺！
“滚……滚开！”蓝晶晶鼓足全身勇气，用带着哭腔的颤抖声音喊道。
这突如其来的干扰，打破了夜狩男子的节奏，也给了白玲喘息之机！
白玲眼中寒芒暴涨，没有丝毫犹豫，一直被用作防御的蛇尾如同蓄势已久的雷霆，趁着对方手臂麻痹、心神震动的瞬间，以超越之前任何一次的速度和力量，猛地向上撩起！
“噗嗤！”
尾尖如同最锋利的长矛，精准地刺入了夜狩男子因为疼痛和惊愕而微微张开的嘴巴，从他的后脑贯穿而出！
男子的狞笑僵在脸上，琥珀色的竖瞳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然后软软地倒了下去，化作一团模糊的黑影，迅速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焦糊味。
战斗，结束了。
现场陷入一片死寂。
雨点，终于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打在冰冷的地面上，冲刷着刚才战斗留下的些许痕迹。
白玲的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用手撑住地面，剧烈地咳嗽起来，更多的鲜血从她嘴角溢出，滴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白玲！”张小呆连滚爬爬地冲到她身边，手足无措地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和不断咳血的样子，心脏像是被无数根针扎一样疼。“你怎么样？你……”
他想去扶她，却又不敢碰触，生怕加重她的伤势。
白玲抬起手，示意他别动。她缓了几口气，才勉强抬起头，看向依旧站在街角、浑身发抖的蓝晶晶。
“……谢谢。”她的声音嘶哑虚弱，但带着一丝真诚。
蓝晶晶像是被这声道谢烫到了一样，猛地摇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混合着雨水滑落。“我、我……对不起……我来晚了……”她哽咽着，看着白玲狼狈重伤的样子，又看了看旁边惊慌失措的张小呆，巨大的后怕和愧疚淹没了她。
张小呆看着咳血不止的白玲，又看了看哭泣的蓝晶晶，再看看地上那团尚未完全消散的、象征着危险的焦糊黑影，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恐惧、愤怒、自责和无力的情绪，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里爆发开来。
都是因为他！
如果不是他这身该死的血脉，白玲不会一次次受伤，不会虚弱至此！蓝晶晶也不用被迫卷入这种危险，吓得瑟瑟发抖！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雨中朦胧的街角，看向那个抱着诡异书籍、曾被他视为唯一希望的身影可能存在的方向，又猛地收回目光，落在白玲痛苦隐忍的脸上。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必须做点什么！必须找到办法！哪怕那办法再危险，再渺茫！
他紧紧攥住拳头，指甲深深陷入皮肉，雨水混合着某种滚烫的液体从他脸上滑落。
他看向白玲，眼神里第一次燃起了某种不顾一切的决绝。
“白玲……”他的声音在雨声中有些失真，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告诉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结束这一切？”
“或者，告诉我，哪里……能找到答案？”
哪怕是地狱，他也必须去闯一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