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张小呆像是变了个人。
他依旧按时上学，依旧沉默地坐在白玲旁边，依旧在放学后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但那份沉默里，不再是之前的茫然和被动妥协，而是多了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他的眼神时常放空，手指会无意识地在课桌上划动着什么，像是在推演着复杂的公式。
白玲的伤势似乎比看上去更重。她的脸色一直没能恢复，偶尔的咳嗽也并未完全止住，只是被她强行压抑着。她对张小呆这种异常的状态有所察觉，那双淡金色的竖瞳落在他身上时，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更深沉的忧虑。但她什么也没问，只是将蓝晶晶悄悄塞过来的、品质似乎更好的蜜露沉默地收下，服用。
两人之间维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脆弱的平静。张小呆知道，白玲在等他放弃那个危险的念头，或者至少，等他主动开口寻求她的“许可”和“帮助”。但他没有。他像一头固执的幼兽，独自在黑暗中舔舐伤口，并磨砺着稚嫩的爪牙。
他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时间，疯狂地在网络的海洋里打捞。他混迹于各种灵异论坛、超自然爱好者的聊天群，用精心编造的身份和小心翼翼的话语，旁敲侧击地打听任何可能与“空间异常”、“能量扭曲”、“古老节点”相关的都市传说或地点。他筛选着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试图从中剥离出哪怕一丝丝真实的线索。
这个过程枯燥而绝望，百分之九十九的信息都是无用的垃圾，甚至是人为编造的谎言。但他没有放弃。他知道自己没有别的选择。
这天深夜，张小呆又一次疲惫地关闭了十几个毫无价值的网页窗口。窗外月色黯淡，万籁俱寂。就在他准备关掉电脑，结束这徒劳的搜寻时，一个极其隐蔽、界面粗糙得像是十几年前风格的论坛链接，突然从一个冷门帖子的回复里跳了出来。
鬼使神差地，他点了进去。
论坛的名字很简单，只有一个符号：【∮】。界面是令人不适的深黑色，字体是惨淡的绿色，滚动着一些意义不明、夹杂着扭曲符号的短句。
“影鸦掠过第三根石柱的阴影……”
“当镜中之水停止流动……”
“聆听……裂缝的低语……”
这里的气氛与他之前去过的所有论坛都不同。没有插科打诨，没有夸大其词，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梦呓般的叙述。发帖者的ID也都古里古怪，像是“守夜人”、“衔尾蛇”、“剥皮者”之类。
张小呆的心脏莫名地加速跳动起来。他有一种直觉，这里……可能触摸到了那个隐藏世界的边缘。
他注册了一个名为“寻路人”的ID，尝试着发了一个帖子，用从莉莉丝和白玲那里听来的、半懂不懂的词汇谨慎地提问：
【求知：关于‘归墟’入口的‘节点’与‘媒介’，可有记载或线索？愿以信息交换。】
他不敢抱太大希望，发完帖子就准备关掉网页。
然而，仅仅几分钟后，一条私信提示突兀地弹了出来。
发信人ID：【渡者】。
内容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带着一种电子合成般的不真实感：
【明晚子时，城南，‘锈蚀桥洞’，持‘影’而来。独自。】
随后，不等张小呆回复，对方的头像瞬间灰暗下去，连同那条私信，也如同被橡皮擦抹去般，从他的收件箱里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张小呆僵在电脑前，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来了！
比他想象得更快，更直接，也更……诡异！
“锈蚀桥洞”？他隐约记得那是城南废弃工业区边缘的一座老桥，早已荒废多年，桥下是污浊的臭水沟，是连流浪汉都不愿靠近的地方。
“子时”？深夜十一点到一点。阴气最盛的时刻。
“持‘影’而来”？“影”是什么？影子？还是某种特定的物品？
“独自”。这两个字更是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和隐隐的威胁。
去，还是不去？
这显然是一个陷阱的概率，远大于获得真诚帮助的概率。对方是人是鬼，是善是恶，完全未知。白玲的警告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九死一生”！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四肢百骸。
但他眼前，又浮现出白玲咳血跪地的画面，浮现出蓝晶晶惊恐哭泣的脸。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他没有退路。
第二天，张小呆一整天都心神不宁。课堂上，他几次走神，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都答非所问。白玲的目光数次落在他身上，带着探究，但他都避开了。
他需要准备“影”。
什么是“影”？他毫无头绪。他尝试着在网上搜索，在那个诡异的【∮】论坛里翻找，却一无所获。最终，他只能按照最字面的意思去理解。
傍晚放学，他破天荒地没有立刻跟着白玲离开。
“我……我去一趟图书馆，查点资料。”他找了个借口，不敢看白玲的眼睛。
白玲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那双淡金色的竖瞳仿佛能洞穿他拙劣的谎言。就在张小呆以为她会阻止时，她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转身独自离开了。
那一声“嗯”，轻飘飘的，却像一块石头压在张小呆心上。他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愧疚，但旋即又被决绝取代。
他跑到学校美术室的废弃材料堆里，翻找出一罐剩下的黑色丙烯颜料和一把旧刷子。然后，他来到学校后山那片僻静的小树林——就是上次白玲吸血的地方。
夕阳西下，树林里光影斑驳。
张小呆脱下校服外套，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手，沾满了浓稠的黑色颜料，开始在自己的白色衬衫上，胡乱地涂抹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该画什么，只是凭着一种本能，将那些纠缠他的恐惧、迷茫、还有那晚在雨中燃烧的决绝，肆意地泼洒在布料上。
黑色的线条扭曲、交织，形成一片混沌、不规则的阴影区域，覆盖了他大半个胸膛和后背。颜料冰冷粘腻的触感紧贴着皮肤，带着一股刺鼻的气味。
当最后一笔落下，他看着自己“制作”出的、这片拙劣而诡异的“影”，无力地靠在树干上，大口喘着气。
这……能算“持‘影’而来”吗？
他不知道。这更像是一场绝望的、自欺欺人的赌博。
夜幕，终于彻底降临。
张小呆穿着那件涂满黑色“影”的衬衫，外面套上校服外套遮掩，如同一个走向刑场的囚徒，踏上了前往城南废弃工业区的路。
越靠近目的地，周围的环境越发荒凉。路灯稀疏昏暗，有的甚至已经损坏，只留下吞噬光线的黑暗。废弃的厂房如同巨大的沉默怪兽，在夜色中投下狰狞的剪影。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化工废料和腐败垃圾混合的怪味。
根据模糊的记忆和手机导航，他终于看到了那座横跨在一条散发着恶臭的排水沟上的“锈蚀桥”。桥体是粗糙的混凝土结构，布满了裂缝和暗红色的锈迹，桥洞下漆黑一片，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
时间，接近子时。
周围死寂得可怕，连虫鸣都听不见。
张小呆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他死死攥着拳头，手心里全是冷汗。他站在桥头，望着那幽深、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桥洞，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想要转身逃跑。
但他最终，还是一步步，踏上了那座锈蚀的桥。
脚步声在空旷的夜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和孤独。
他走到桥中央，停下。下面是污浊翻滚的黑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子时到了。
他深吸一口那污浊的空气，猛地脱下了外面的校服外套，露出了里面那件涂满混乱黑色“影”的衬衫。
他对着桥下那深不见底的黑暗，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喊道：
“我……来了！”
声音在桥洞下激起空洞的回响，然后迅速被黑暗吞没。
等待。
令人窒息的等待。
几秒钟，仿佛几个世纪那么漫长。
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在张小呆以为这根本就是个恶作剧，或者自己理解错了，准备松一口气，又感到无比失望时——
桥洞下的黑暗，突然如同活物般，蠕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点幽绿色的、如同鬼火般的光晕，自那深邃的黑暗中缓缓亮起。
光影扭曲，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一个沙哑、干涩，仿佛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的声音，从那个轮廓的方向，幽幽地传了过来：
“你的‘影’……很有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