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锈蚀桥洞”回来后的几天，张小呆感觉自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橡皮筋，随时可能崩断。
指尖那个小小的伤口早已愈合，但那种被未知存在汲取血液的冰冷触感，却如同附骨之疽，挥之不去。更让他坐立难安的是脑海里那个不断旋转的、由幽绿光芒构成的诡异图案，以及“渡者”留下的那句晦涩谶语：
“当‘绯月’悬于‘枯枝之顶’，‘三声鸦啼’穿透‘无声之域’时，向着阴影最浓处，踏出一步。你手中的‘影’，会为你指引方向。”
“绯月”？是指红色的月亮？但正常的月亮怎么可能是红色的？
“枯枝之顶”？是特定的树？还是指代某种形似枯枝的建筑顶端？
“三声鸦啼”？乌鸦的叫声？在什么地方？
“无声之域”？绝对安静的区域？这在城市里几乎不存在！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个谜题，组合在一起更是如同天书。张小呆感觉自己像是在玩一个没有攻略、没有提示的恐怖解谜游戏，而赌注是他的生命。
他不敢再轻易去那个诡异的【∮】论坛提问，生怕引来比“渡者”更麻烦的东西。他只能靠自己，利用所有课余时间，像个幽灵一样在城市里游荡，试图寻找能与那些词汇对应上的地点。
他观察每一棵看起来形态奇特、枝干枯萎的老树；他留意城市里任何可能看到月亮的高点——水塔、废弃烟囱、高楼天台；他甚至会在深夜跑到公园或墓地附近，试图捕捉乌鸦的叫声，判断其方向和次数。
这一切，都是在极度保密的情况下进行的。他依旧每天按时上学，依旧沉默地坐在白玲旁边，但那份沉默之下，是汹涌的焦灼和探寻。他变得更加消瘦，眼下的黑眼圈浓得像是被人揍了两拳。
白玲将他的变化尽收眼底。
她的伤势在蓝晶晶那些品质极高的蜜露滋养下，恢复了一些，脸色不再那么吓人，但距离痊愈还差得远。她看着张小呆日渐憔悴、魂不守舍的样子，看着他偶尔在课堂上对着窗外某个方向出神，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划着意义不明的符号，那双淡金色的竖瞳里，担忧和某种更深沉的情绪日益累积。
她知道他在做什么。那个雨夜，他眼中燃起的决绝火焰，她看得清清楚楚。“归墟”这个词，像是一颗投入她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至今未平。
她几次想开口，想用契约的力量强行命令他停止这危险的举动，想告诉他那些传说的可怕，想将他重新拉回自己冰冷的羽翼之下严密保护起来。
但每当她看到张小呆那紧抿的、带着倔强弧度的嘴唇，看到他那双因为缺乏睡眠而布满血丝、却依旧不肯放弃寻找光芒的眼睛，那些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的情绪在她冰冷的心湖里滋生。那不仅仅是契约守护者的责任，似乎还掺杂了些别的东西——一丝对他这份笨拙却坚定勇气的……触动？抑或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害怕看到他失望、看到他眼中光芒熄灭的……软弱？
这种陌生的情绪让她烦躁，也让她在面对张小呆时，变得更加沉默和难以接近。
两人之间，那种微妙的冷战，逐渐演变成一种无声的、紧张的拉锯。
直到这天下午。
张小呆根据前几天晚上在城西老城区一处荒废教堂钟楼上观察到的情况（那里视野开阔，能看到一截枯死的老槐树树顶），推测今晚如果天气晴朗，月亮可能会经过那个“枯枝之顶”的方位。他决定再去确认一次。
放学后，他照例跟在白玲身后，但在一个岔路口，他停下了脚步。
“我……我去图书馆还书。”他低着头，不敢看白玲的眼睛，声音干涩。这个借口他已经用了好几次。
白玲也停下了脚步。她没有回头，紫色的长发在傍晚的风中微微飘动。沉默了几秒，她淡淡地“嗯”了一声，继续向前走去。
那一声“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轻，轻得像是一片羽毛，却带着千钧重量，压得张小呆几乎喘不过气。他看着她渐行渐远的、依旧有些单薄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愧疚和冲动，想要追上去，告诉她一切。
但他最终，还是狠下心，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快步离开。
他告诉自己，这是唯一的出路。
然而，张小呆没有注意到，在他转身离去后，远处那个看似决绝的背影，也悄然停下了脚步。
白玲站在街角，缓缓回过头，淡金色的竖瞳穿越熙攘的人群，牢牢锁定了那个汇入人海、却显得异常孤独的背影。她的眼神复杂难明，有愤怒，有担忧，有挣扎，最终，都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她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依旧隐隐作痛的胸口，那里，契约的联系微弱而坚定地存在着，指引着张小呆离去的方向。
“……笨蛋。”
她低声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在骂他，还是在骂那个无法狠下心肠强行阻止的自己。
随后，她身影一晃，如同融入阴影般，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一个在前，茫然又坚定地追寻着危险的答案；一个在后，沉默而隐秘地，守护着这份她无法认同、却又无法扼杀的决绝。
夜幕，即将降临。
而“绯月”是否会出现？“鸦啼”能否听见？
通往“归墟”的迷途，在谎言与沉默交织的黄昏中，悄然延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