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当天，天空湛蓝得没有一丝云彩，阳光灼热，连空气都仿佛带着沸腾的喧嚣。田径场上人声鼎沸，彩旗招展，但赵建威的世界里，声音是模糊的，只有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和脚踝处隐隐传来的、被绷带紧紧束缚住的钝痛，清晰无比。
他站在五千米起跑线后，做着简单的热身，目光却不受控制地瞟向班级看台的方向。很容易就找到了朝日——她正站在最前排，双手紧握着自制的小旗子，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紧张，比他自己这个参赛者还要紧张一百倍。当他的视线投过去时，她立刻用力挥舞起旗子，嘴巴一张一合，看口型是在喊“加油”。
赵建威迅速别开脸，感觉耳根有点发烫。笨蛋，喊那么大声干嘛……生怕别人不知道吗？他暗自腹诽，但胸腔里那股莫名的、让他想要奔跑的力量，却骗不了人。
“各就各位——预备——”
发令枪响！
人群像开闸的洪水般涌出。赵建威刻意控制着起跑速度，受伤的脚踝每一次落地都带来细微的刺痛，但他咬紧牙关，维持着自己的节奏。林晓风果然一马当先，步伐轻盈，很快就冲到了第一集团。
“建威！稳住！按照你自己的节奏来！”朝日的声音穿透嘈杂，清晰地传入他耳中。他没有回头，但紧绷的神经似乎松弛了一瞬。
赛程过半，赵建威稳稳处在中上游位置。汗水浸湿了运动服，脚踝的疼痛逐渐加剧，像有根针在不断刺扎。烈日炙烤着跑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疲惫和疼痛如同潮水般涌来，试图将他吞噬。某个瞬间，他甚至产生了放弃的念头。
“……还差三圈就能兑换一个菠萝堡了！”看台上，朝日清亮又带着点破音的喊声再次响起，内容依旧是她标志性的“德克士计量法”。
“噗……”旁边一个同样在苦苦坚持的跑者忍不住笑出了声。
赵建威脸一黑，差点岔气。这个笨蛋！这种话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吗？！羞耻感瞬间冲淡了些许痛苦。他咬紧牙关，努力忽略那只不听话的脚踝，将注意力集中在调整呼吸和步伐上。
白化不知何时溜到了内场边缘，用他那咏叹调般的声音低吼：“噫！看呐！背负着伤痛与诅咒的勇者，正在命运的跑道上谱写悲壮的史诗！那看台上的圣女啊，汝之鼓舞便是最神圣的祝福！”
龙哥则抱着一桶爆米花，在看台上一边吃一边含糊地喊：“建威！冲啊！赢了俺们去吃炸鸡——！”
最后两圈，真正的考验来临。不少选手开始掉速，赵建威凭借顽强的意志力，名次居然慢慢攀升到了第五。而林晓风，依旧遥遥领先。脚踝的疼痛已经变得尖锐，每一次蹬地都像踩在刀尖上。视线开始模糊，肺部火辣辣地疼。
“赵建威！最后一段了！冲起来！”朝日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是嘶喊出来的，“你可以的！我相信你！”
那一刻，什么傲娇，什么别扭，什么疼痛，仿佛都被这带着哭音的信任击碎了。赵建威低吼一声，像是要榨干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开始了最后的冲刺！他超过了第四名，第三名……直逼第二！
终点线就在眼前！他甚至能感受到林晓风冲线时带起的风。他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是扑过了终点，然后踉跄几步，差点摔倒，被及时赶来的同学扶住。
第四名。距离领奖台，只差一步之遥。
巨大的疲惫和疼痛瞬间淹没了他。他大口喘着气，汗水像小溪一样流淌，视线一片模糊。班级同学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说着“太棒了”、“辛苦了”。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挤开人群，冲到了他面前。是朝日。她头发有些乱，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睛红红的，却亮得惊人。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手里的水和毛巾塞进他怀里，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张开双臂，轻轻地、快速地抱了他一下。
那个拥抱很短，短到像是一个错觉。少女身体的温热和淡淡的香气却瞬间包裹了他，让赵建威整个人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辛苦了！你超级棒的！”朝日抬起头，脸上飞起红霞，声音却很大，像是在宣告什么。
周围瞬间爆发出善意的哄笑和口哨声。白化在一旁捂着眼睛（指缝大开）：“啊啊！圣光！是圣光！吾之邪王真眼要被闪瞎了！”龙哥则鼓着掌：“好耶！可以吃饭了吗？”
赵建威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比跑完步还要红。他猛地推开朝日（力道很轻），抢过水和毛巾，梗着脖子，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最后的尊严，声音因为喘息和羞耻而断断续续：“笨、笨蛋！谁让你……大庭广众的……不知羞耻！还、还有，我才不是为了你那破德克士才跑的！”
典型的败北宣言，但这一次，连他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不知道是因为刚刚的冲刺，还是因为那个短暂的拥抱。
运动会最终在颁奖仪式和班级的欢呼声中落幕。赵建威的第四名虽然无缘奖牌，却为班级赢得了宝贵的积分，更重要的是，他赢得了某种比奖牌更重要的东西。
运动会的高光时刻过后，生活回归了看似平淡的日常。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赵建威的脚踝伤在朝日的“严密监控”下顺利康复。他重新开始了规律的跑步训练，而朝日，依旧是操场边那道固定的风景线。只是现在，她偶尔会壮着胆子，跟着他慢跑一小段，美其名曰“体能训练”。
“喂，你跑太慢了，碍事。”赵建威一边调整步伐配合她，一边说着言不由衷的嫌弃话。
“是是是，赵大爷您最快了！”朝日喘着气，脸颊红扑扑的，却笑得很开心，“等我练好了，说不定就能跟你一起跑完全程了！”
“哼，做梦。”赵建威别开脸，脚下却不自觉地又放慢了一点点。
德克士依旧是他们的“圣地”。朝日会用“庆祝伤愈”、“庆祝月考结束”（无论考得好坏）等各种名目拉他去。赵建威依旧会一边抱怨“垃圾食品”，一边“勉为其难”地点上一个菠萝堡和鸡块配蜂蜜酱。
“下学期……我们还会一起来吧？”一次，朝日咬着吸管，状似无意地问。
“看心情。”赵建威硬邦邦地回答，耳根却有点红。心里某个声音在说：废话。
白化和龙哥依旧是稳定的气氛组。白化热衷于用各种中二词汇解读两人的互动，称之为“傲娇勇者与直球圣女的日常任务”；龙哥则永远关心着“下次什么时候能蹭饭”。班级里的同学似乎也默认了他们的“组合”，偶尔还会开开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期末考试的压力像一层薄雾笼罩下来。自习室里，朝日会和赵建威一起复习。通常是朝日叽叽喳喳地讲题，赵建威一脸不耐烦地听着，偶尔毒舌地指出她的错误，却又会在她真正遇到难题时，用最简略的方式点破关键。
“赵建威，这道数学题好难……”
“笨，套这个公式不就行了。”
“啊！原来如此！赵同学你其实很会教人嘛！”
“……少啰嗦，快做你的题！”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教室里的灯光温暖明亮。少年别扭的关心和少女直白的笑容，构成了学期末最寻常也最珍贵的画面。
学期最后一天，结业式结束后，大家互相道着“寒假快乐”。朝日蹦到赵建威面前，眼睛亮闪闪的：“赵建威！寒假……你还会坚持跑步吗？”
“当然，这还用问。”赵建威收拾着书包，语气依旧。
“那……偶尔信息联系？”朝日试探着问，脸上带着一丝期待。
“……嗯。如果有空的话。”赵建威把脸埋进围巾里，含糊地应了一声。
夕阳下，四人并肩走出校门。朝日在一旁笑着，时不时偷瞄一眼身边那个双手插兜、一脸“不耐烦”却始终没有加快脚步的少年。
赵建威感受着身边喧闹的温度，看着前方被夕阳拉长的、交织在一起的影子，突然觉得，这个学期，虽然麻烦不断，意外频出，还总让他陷入各种“败北”的窘境……但，似乎也不算太坏。
至少，德克士的菠萝堡，还是那么好吃。而那个总请他吃菠萝堡的、麻烦又闪闪发光的笨蛋，还在他身边，叽叽喳喳，仿佛会一直这样下去。
寒风刮过，他缩了缩脖子，嘴角却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极轻、极快地向上弯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