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十个铜板.
这四个字像四只冰冷的手，掐住了米瑟莉亚的喉咙。
她站在原地，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流速瞬间变慢的声音。店里那股子草药腐烂混合着矿物粉尘的怪味，此刻仿佛也变得更加浓郁，钻进鼻腔，带着一股子不加掩饰的嘲讽。
开什么玩笑？
米瑟莉亚的内心，一个属于二十一世纪社畜的灵魂正在疯狂吐槽。
十个铜板？一天？大姐你认真的吗？我刚刚在外面看到的招工启事，去掏下水道都给十五个铜板，还管一顿黑面包呢！我这好歹是技术工种，怎么待遇还不如通渠工？这合理吗？这不合理.
资本家看了都要落泪，黄世仁来了都得递根烟拜你为师。这是什么地狱级副本的开局？
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那张过分精致的脸蛋在昏暗的光线下，白得像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但兜帽阴影下的银色眼眸，却沉静得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走人？不行。她现在就像一只无家可归的猫，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能暂时躲雨的屋檐，哪怕这屋檐破得像筛子，也比在外面淋着强。她身上那点钱，在“鼾睡的巨兽”旅店撑不了几天。
接受？更不行。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这是尊严问题。而且，一天十个铜板，连住店都不够，等于白干活还要倒贴。她可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圣母。
她必须争取。
“婆婆，”她开口了，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异常清晰，像是怕惊扰了空气中的尘埃，“这个薪水……是不是太低了些？”
“低？”老婆婆那只独眼眯了起来，像是在审视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虫子。她伸出枯瘦的手指，在柜台上敲了敲，发出“叩叩”的轻响。“小丫头，出门右转，码头区多的是力气活。搬箱子，清垃圾，哪个不比我这给得多？你去啊。”
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刻薄，“怎么不去？是因为你这小身板扛不动麻袋，还是因为……你拿不出身份文书，连当个苦力都没人要？”
一针见血，刀刀扎心。
米瑟莉亚感觉自己的心口像是被这老太婆用言语捅了个对穿。她说的没错，自己现在最大的困境，就是“黑户”这个身份。它像一个无形的枷锁，把她死死地钉在了社会的最底层，连选择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角落里陶罐中传来的“咕噜”声，像是在为这场无声的对峙配乐。
米瑟莉亚沉默了片刻，然后，她抬起头，直视着老婆婆那只锐利的独眼，换了一种方式。
“我刚才分拣药材的速度，您也看到了。”她不卑不亢地说道，“我能为您节省很多时间。而且，我对植物很敏感。”
她顿了顿，像是在斟酌用词，又或者，是在下一场赌注。
“比如您篮子里的那些铁线蕨，虽然外表看起来还很新鲜，但其中有几株的芯已经开始枯了。应该是采摘的时候晚了半天，错过了最好的时辰。这样的药材，磨成粉后，药效至少会损失三成。”
这话一出口，老婆婆敲击柜台的手指，停住了。
她浑浊的独眼里，那丝玩味的嘲弄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和惊疑。她猛地抓起米瑟莉亚刚刚分拣出来的那一堆铁线蕨，凑到眼前，用那只好眼一根一根地仔细分辨。
米瑟莉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赌对了。
她利用了自己【自然亲和】的天赋，在分拣时，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每一株植物的生命力状态。这是一种超越了书本知识和经验的直觉，是独属于精灵的能力。她没有暴露自己的种族，只是将这种能力，包装成了“对植物很敏感”。
“哼。”老婆婆检查了半天，最后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冷哼。她把那几株被米瑟莉亚说中的铁线蕨挑了出来，扔到一边，动作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算你有点门道。”她重新靠回椅子上，用那只独眼盯着米瑟莉亚，像是在重新评估这件“货物”的价值。“但那又怎么样？你还是个没身份的黑户，是个麻烦。我收留你，担着风险。”
“我不需要薪水。”米瑟莉亚立刻抓住了机会，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我只要一个能住的地方，还有一个能填饱肚子的面包。剩下的，就当是我付给您的房租和……风险费。”
她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先解决生存问题，再谈发展。这是她在前世的职场里，学到的第一课。
老婆婆沉默了，独眼里的精光闪烁不定。她似乎在权衡利弊。一个手脚麻利、还懂点门道的免费劳动力，只需要付出一点点食物和一个没人住的角落……这笔买卖，怎么算都不亏。
过了足足一分钟，久到米瑟莉亚以为她要拒绝的时候，她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楼上有个堆杂物的阁楼，好几年没人去过了，里面全是灰和老鼠。你要是不嫌弃，就住那儿吧。”
米瑟莉亚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她几乎想立刻点头，但还是忍住了。
“那……吃饭问题？”她小声地，带着一丝试探问道。
“一天两个黑麦面包，一杯水。”老婆婆从柜台下丢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黄铜钥匙，“别想着偷吃店里的东西，也别给我惹任何麻烦。不然，我不介意我的‘宝贝们’换换口味。”
她又指了指角落里那几个“咕噜咕噜”作响的陶罐，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笑得像个真正的老巫婆。
米瑟莉亚接过那把冰冷的钥匙，紧紧攥在手心。钥匙上的铁锈硌得她手心生疼，但她却觉得无比踏实。
“谢谢您，婆婆。”她低声说道。
“别谢我。去，把楼上打扫干净，那就是你的狗窝了。”老婆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重新拿起桌上的一块矿石，用单片眼镜研究起来，再也不看她一眼。
莉亚捏着钥匙，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向通往二楼的、吱呀作响的楼梯。
阁楼的门被推开，一股陈年的、厚重的灰尘味扑面而来，呛得她连连咳嗽。光线从唯一的、布满蛛网的小窗里挤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无数尘埃。
这里确实如老婆婆所说，是个杂物间。堆满了破旧的木箱、废弃的炼金器材，还有一堆看不出原貌的破布。角落里，甚至还有一个被废弃的鸟笼。
“狗窝？这分明是古董尘埃展览馆吧。”莉亚小声吐槽了一句
但莉亚环顾着这个小小的、脏乱的空间，心中却没有丝毫嫌恶。
她走到窗边，费力地推开那扇卡死的窗户。一股带着焦糊和咸腥味的、属于普洛斯佩的空气涌了进来，吹散了满屋的尘埃。
她靠在窗边，看着外面那片灰黑色的、钢铁森林般的城市剪影，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从今天起，这里就是我的家了。
一个临时的，却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小小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