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堪称污浊的灰色天光，挣扎着挤过阁楼窗户的蛛网和油垢时，莉亚醒了.
或者说，是被痛醒的.
“嘶……”她倒吸一口凉气，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拆开后又用生锈的螺丝随便拼凑了起来。从后腰到肩膀，每一块肌肉都在用最尖锐的酸痛，向她这位新主人表达着最激烈的抗议。
这感觉太熟悉了，像极了前世连上十二个小时班，下班后还去健身房被私教往死里练的第二天。
唯一的区别是，她现在连张床都没有。
冰冷坚硬的木地板忠实地传递着清晨的寒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空气中，那股子陈年老灰和潮湿木头混合的味道，经过一夜的发酵，似乎更加醇厚了。楼下隐约传来“咚、咚、咚”的、极富节奏感的闷响，像是有谁在大清早就开始用石杵捣着什么坚硬的东西。
这就是普洛斯佩的清晨交响曲吗？还真是……够硬核的。
莉亚撑着墙壁，动作缓慢得像个生锈的机器人，一点点地把自己从地上“拔”了起来。她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发出“咔吧”一声脆响。
低头，看着自己亲手擦干净的地板，虽然空无一物，但那干净的木纹在晨光下，竟有种朴素的美感。
“还行，没白累。”她小声嘀咕了一句，算是对昨天辛勤劳动的自我肯定。
就在这时，楼下那“咚咚”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是老婆婆那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穿透力极强：“死丫头，醒了就滚下来干活！”
得，老板催了。
莉亚叹了口气，认命地推开门，顺着那吱呀作响的楼梯走了下去。
老婆婆正站在一口半人高的陶罐前，手里拿着一根长柄木勺在里面搅动着，那“咕噜咕噜”的声音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她头也不回，用下巴指了指柜台：“你的早饭。”
柜台上，放着一个粗陶杯，里面是半杯清水。旁边，是两块黑乎乎、硬邦邦的东西，看起来像是某种化石。
莉亚走过去，捏起一块。
好家伙，这硬度，这质感……她严重怀疑这玩意儿能当磨刀石用。
这就是传说中的黑麦面包？翡翠摇篮的精灵们要是看到人类拿这个当主食，估计会以为人类这个种族有什么集体自虐的倾向。
她没说什么，拿起一块“面包化石”，就着清水，面无表情地啃了起来。牙齿和面包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面包屑掉在地上，声音清脆得像是碎石子。
味道？不存在的。只有一股子陈年的麦麸味和淡淡的苦涩。但它能填饱肚子，这就够了。
老婆婆用她那只好眼斜了莉亚一眼，看她吃得那么干脆，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察的意外，但嘴上依旧刻薄：“吃快点，我的宝贝们饿了。”
莉亚三下五除二地解决掉一块“化石”，把另一块小心翼翼地收进口袋里——那是她的午饭。
“婆婆，需要我做什么？”她问。
“喂它们。”老婆婆指了指墙角那几个“咕噜咕噜”作响的大陶罐，“把昨天那些枯掉的铁线蕨，还有那些烂叶子，都给我丢进去。”
莉亚走到那个角落，一股混合着腐烂植物和某种酸液的古怪气味扑面而来。她看着那几个不断冒着泡的陶罐，心里有点发毛。
这……不会是什么史莱姆养殖基地吧？还是说里面养着什么不可名状的软体生物？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按照老婆婆的吩咐，抱起昨天挑出来的那堆废料，掀开其中一个陶罐的盖子。
一股更浓郁的酸腐气息喷涌而出，熏得她差点当场去世。罐子里并非她想象中的怪物，而是一团团灰绿色的、不断蠕动的粘稠物体，它们像是有生命一般，在废料丢进去的瞬间就蜂拥而上，迅速将其包裹、分解。
“呕……”莉亚强忍住反胃的冲动，赶紧盖上了盖子。
“没用的东西。”老婆-婆冷哼一声，“那是‘清道夫软泥’，我用来处理药渣的。胆子比老鼠还小。”
莉亚没反驳，默默地把所有废料都“喂”完，然后问道：“接下来呢？”
“继续分拣药材。”老婆婆丢过来一个更大的篮子，“把‘月光花’的花瓣，‘石肤草’的根茎，还有‘猫眼石粉’分开。弄错一丁点，今天就没晚饭。”
这活儿莉亚熟。
她盘腿坐在地上，将篮子放在身前，开始工作。
对她而言，这不仅仅是工作，更像是一种……冥想。
当她的指尖触碰到那些植物时，【自然亲和】这个被动权能便自发地运转起来。每一株草药在她“眼中”，都散发着不同颜色和强度的生命微光。
月光花的花瓣，像一捧揉碎的月光，散发着清冷而柔和的气息；石肤草的根茎，则坚韧、厚重，带着泥土的沉稳；而那些所谓的猫眼石粉，其实是一种伴生矿物，里面混杂着不少无用的岩石粉尘，需要极大的耐心才能挑拣干净。
莉亚的手指灵巧得像是在跳舞。她甚至不需要用眼睛去仔细分辨，仅凭触感和那股微弱的魔力感应，就能高效地完成分拣。她的动作流畅而安靜，仿佛与周围嘈杂的环境隔绝开来。
时间就在这枯燥的重复中一点点流逝。
老婆婆不再管她，自顾自地捣鼓着她的瓶瓶罐罐。店铺里只有“咚咚”的捣药声，软泥在陶罐里发出的“咕噜”声，以及莉亚指尖划过草药的“沙沙”声。
这三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和谐。
不知道过了多久，莉亚终于分拣完了最后一株药草。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已经麻木的双腿，将三堆分好的材料整齐地摆在老婆婆面前。
老婆婆放下手中的研钵，走过来，用她那只独眼扫了一眼。她没有检查，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嗯”。
“去，把地扫了。”她又下达了新的指令。
莉亚拿起那把半残的扫帚，开始打扫。从柜台到门口，从货架下到墙角，她扫得一丝不苟。
做完这一切，窗外的天光已经变成了昏黄的橘色。
“喏，你的晚饭。”老婆婆从柜台下丢出一块同样的“面包化石”。
倒是比原先说的两块多出一块
“谢谢婆婆。”莉亚接过面包，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那个……明天，我还是做这些吗？”
“怎么？想涨工钱了？”老婆婆斜了她一眼。
“不是。”莉亚摇了摇头，很认真地看着她，“婆婆，您这里……还缺处理药材的人吗？不只是分拣，是初级处理。比如研磨、萃取、风干这些。”
她今天观察了一天，老婆婆大部分时间都在做这些基础工作。她虽然是个炼金师或者药剂师，但显然也是个光杆司令。
莉亚想为自己争取更多。不是钱，而是价值。她需要一个能让她学习和成长的环境，而不是永远当一个免费的清洁工和分拣员。
老婆婆的独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她盯着莉亚看了足足有十秒钟，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把人的灵魂看穿。
“你会？”她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
“我可以学。我识字，记忆力很好，手也很稳。”莉亚不卑不亢地回答。她摊开自己的手，那双手经过一天的劳作，已经有些粗糙，但依旧稳定修长。
老婆婆沉默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兜帽压得很低，只露出一小截白得不像话的下巴和一双银色眼眸的小丫头，心里第一次产生了些许动摇。
这丫头，不像那些从船上偷跑下来、只想着混吃等死的蠢货。。
“明天开始，你跟着我学研磨。”过了许久，老婆婆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要是敢浪费我一根草药，我就把你的手指一根根掰断，丢去喂我的宝贝。”
威胁的话语，听在莉亚耳中，却无异于天籁。
“是，婆婆！”她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雀跃。
她拿着自己的“化石”，快步走上阁楼。
关上门，她靠在门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体依旧疲惫酸痛，但心里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填满了。
她走到窗边，啃着那能硌掉牙的黑麦面包，看着窗外。
普洛斯佩的夜景，是一片由无数魔导灯和炉火光点构成的、肮脏而璀璨的星海。远处，飞空艇的轮廓灯像流星一样划过夜空，留下淡淡的光轨。
这座城市，冷漠、危险、处处都是陷阱。
但它也给了她一个机会。一个靠自己的双手，活下去，并且变得更强的机会。
从今天起，她不再是那个被圈养在翡翠摇篮的米瑟莉亚。
她是莉亚。
老巫婆药剂店的学徒，莉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