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那股熟悉的、由上百种草药腐烂与新生的气味混合而成的“香氛”，准时地将莉亚从酸痛中唤醒。这味道现在对她来说，就像前世打工人的早班闹钟，一闻到，就意味着新一天的“福报”开始了。
楼下，那“咚、咚、咚”的捣药声已经响了起来，规律得像某种沉闷的心跳。
莉亚慢吞吞地爬起来，全身的骨头都在抗议。她现在深刻理解了什么叫“体力活”。这比在翡翠摇篮练习一百遍精灵古剑术还累，古剑术好歹姿势优美，这活儿，纯纯的折磨。
她走下楼，老婆婆头也不抬，依旧是那句开场白：“死丫头，醒了就滚下来。”
柜台上，还是那雷打不动的“早餐套餐”：一杯清水，两块黑麦化石。
莉亚拿起一块，面无表情地“咔嚓”咬了一口。她现在已经掌握了技巧，要用后槽牙发力，才能在不崩坏牙齿的前提下，把这玩意儿啃下来。
“吃完了就过来。”老婆婆今天没让她去喂那些软泥，而是指了指她身旁的一个小石臼。“今天教你研磨。看好了，我只教一遍。”
终于到专业课了.莉亚精神一振，赶紧凑了过去。
石臼旁放着一小堆干枯的根茎，看起来平平无奇。老婆婆拿起一根，丢进石臼：“这是‘石肤草’的根，质地坚硬，药性藏在纤维里。研磨的时候，不能光用蛮力砸。”
她拿起石杵，不轻不重地往下捣了一下，发出“叩”的一声闷响。
“听见了吗？声音要实，不能虚。这代表你的力气透进去了。”她一边说，一边开始研磨，石杵在石臼里划出缓慢而稳定的圆圈。“要磨，不要碾。手腕要稳，速度要匀。你看这粉末，像沙子一样，这就是粗磨。”
她把那些粉末倒在一块黑布上，又丢了一根新的进去。
“现在是细磨。”她的动作变了，石杵划圈的幅度变小，速度却快了几分，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要感觉到石杵和药材之间的那层摩擦力。太重，会把药性磨死；太轻，又磨不进核心。”
这次倒出来的粉末，明显比刚才细腻了许多，像一层薄薄的黄土。
“喏，到你了。”她把石杵递给莉亚，用她那只好眼盯着她，眼神锐利得像要当场把她解剖了，“旁边那堆，都是你的。要是敢浪费一根，或者磨出来的东西跟石头渣子一样，你就用手给我把它搓成粉。”
莉亚：“……”
这合理吗？这简直是赤裸裸的威胁.
她深吸一口气，接过那冰凉沉重的石杵。她学着老婆婆的样子，先捣了一下。
“砰！”
声音又大又脆。
“蠢货！”老婆婆毫不留情地骂道，“你是要把它砸碎，不是要把它敲醒！力气用大了！你以为这是在砸核桃吗？”
莉亚的脸颊有点发烫，但她没吭声，只是默默地调整了力道，又试了一次。
“叩。”
这次的声音对了。
她开始模仿老婆婆的动作，用手腕带动石杵，在石臼里画着圈。这活儿看着简单，做起来才知道有多难。石杵很沉，没一会儿，她的手腕就开始发酸。更要命的是，她完全找不到那种“摩擦力”的感觉，只觉得自己在跟一块石头较劲。
“手腕僵得像根铁棍！放松！”
“太快了！你赶着去投胎啊？”
“你看你磨的这是什么？能拿来糊墙了！”
老婆婆的毒舌攻击就没停过，像机关枪一样“哒哒哒”地扫射。莉亚感觉自己的自尊心正在被这老太婆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但骂归骂，她发现自己每次按照老婆婆说的调整后，手感确实会好上那么一丝。
她索性沉下心，不再去管耳边的噪音。她闭上眼睛，将一丝微弱的魔力集中在指尖，通过石杵，去感知臼里的那根石肤草。
在她的感知里，那不再是一节枯根。她能“看”到它内部坚韧的纤维结构，能“闻”到它深处那股带着泥土气息的、厚重的生命力。
她的动作，不知不觉间慢了下来，变得柔和而精准。石杵不再是单纯地碾压，而像一个舞者，在石臼里跳着一支精准的圆舞曲，每一次旋转，每一次下压，都恰到好处地剥离着草药的纤维，释放着其中的精华。
“沙……沙……沙……”
研磨的声音变了，从之前粗糙的摩擦声，变成了细腻的、如同流沙般的声响。
“嗯？”老婆婆的咒骂声停了。她那只独眼死死地盯着莉亚的动作，浑浊的眼珠里，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异。
这丫头……
当莉亚停下来，睁开眼睛时，她感觉自己的手臂都快不是自己的了。但当她把石臼里的粉末倒出来时，她自己也愣了一下。
那是一捧极其细腻的、呈现出均匀土黄色的粉末，用手一捻，光滑得像上好的丝绸。
“婆……婆婆，这样可以吗？”她有些不确定地问。
老婆婆没说话，走过来，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捻起一点粉末，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又放在舌尖尝了一下。
过了足足半分钟，她才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勉强……还行。”她丢下这句话，转身走回自己的柜台，但莉亚看到，她转身的瞬间，嘴角似乎微微向上扬了一下。
真嘟假嘟？这老巫婆居然会笑？
莉亚看着自己手里的成果，一股巨大的、纯粹的喜悦涌上心头。这比她在翡翠摇篮成功释放一个三阶魔法还要开心。
叮铃——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体面，但神色慌张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老板，老板娘！”他一进来就嚷嚷，“快，给我来一瓶安神剂！要效果最好的那种！”
“怎么？又被你老婆的夜骐宠物吓到了？”老婆婆头也不抬地问。
“别提了！”男人一脸崩溃，“它昨天晚上不知道从哪儿叼回来半截石像鬼的翅膀，就放在我枕头边上！我差点当场去世！我感觉我再不喝点药，今天晚上就得跟那翅膀的主人作伴去了！”
莉亚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夜骐……石像鬼……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普洛斯佩的市民生活，原来这么魔幻的吗？
老婆婆从货架上拿下一瓶深紫色的药剂丢给他：“五枚银币。”
男人付了钱，拧开瓶盖就灌了一大口，长舒一口气后，才千恩万谢地走了。
莉亚看着他的背影，感觉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又被刷新了。
“看什么看？”老婆婆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没见过被吓破胆的软蛋？把剩下的都磨完，磨不好没晚饭。”
“是，婆婆。”莉亚应了一声，重新坐回小石臼前。
这一次，她感觉自己和手里的石杵之间，建立起了一种奇妙的联系。手臂依旧酸痛，但心里却无比宁静。
窗外，是千帆之都永不停歇的喧嚣。
窗内，只有石杵划过石臼的“沙沙”声，和一室奇异的药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