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
声音变得稳定而富有节奏。
当最后一根石肤草也化为细腻的粉末时，窗外的天光已经彻底沉了下去，染上了码头魔导灯那脏兮兮的橘黄色。
“磨完了。”莉亚站起身，感觉自己的腰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像一截僵硬的木头。
老婆婆从一堆瓶瓶罐罐后抬起头，用她那只独眼扫了一眼莉亚面前那几堆颜色均匀、质地细腻的粉末，没有走过来检查，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含混不清的“嗯”。
“把东西收好，然后滚上去。”她说着，从柜台下摸索了一下，丢过来一块黑麦化石，“你的晚饭。”
“谢谢婆婆。”莉亚熟练地接过，把“化石”揣进口袋，然后开始收拾工具。
她将石臼和石杵用清水冲洗干净，又用一块干布仔细擦干，放回原位。然后，她把磨好的石肤草粉末用油纸小心地分成几包，整齐地码放在老婆婆指定的货架上。
做完这一切，她才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一步一步挪上那吱呀作响的楼梯。
回到阁楼，关上门，莉亚几乎是把自己摔在了地上。
她靠着墙壁，连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全身的肌肉都在疯狂叫嚣，每一个关节都像是生了锈。
但奇怪的是，她的精神却异常的亢奋。
她啃着那块能当武器用的黑麦面包，就着从楼下打来的一点清水，艰难地往下咽。味道依旧是一言难尽，但此刻，她却吃出了几分踏实感。
吃完晚饭，她没有像昨天那样直接睡去。
她盘腿坐在干净的地板上，闭上眼睛，开始梳理自己体内那股微弱的魔力。在翡翠摇篮，这是她每天的必修课，为了让魂核更加凝练，为了更好地与自然以太沟通。
而现在，她做这件事，却是为了另一件事——恢复体力。
她引导着那股温顺的魔素，像一条条涓涓细流，流淌过那些酸痛的肌肉和疲惫的筋骨。魔素所过之处，灼热的酸胀感被一点点抚平，带来丝丝清凉的舒爽。
一夜无话。
第二天，莉亚是被一种全新的、刺鼻的焦糊味给呛醒的。
“咳咳！”她猛地坐起来，感觉自己的肺像是被塞了一把辣椒粉。
楼下，那熟悉的“咚咚”捣药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和老婆婆气急败坏的咒骂。
“该死的！火候又过了！这帮天杀的奸商，卖给我的火蜥蜴油掺了水！”
莉亚心里一个咯噔，赶紧冲下楼。
只见老婆婆正对着一口小小的炼金炉，炉子下面，一滩黑乎乎、散发着焦臭的液体正冒着浓烟。老婆婆的脸被熏得黑一块白一块，那只独眼瞪得溜圆，充满了血丝，活像个刚从战场上爬出来的独眼哥布林。
“看什么看？还不快把窗户都打开！”老婆婆冲她吼道，“想被熏死在这里吗！”
“哦哦！”莉亚手忙脚乱地把店里所有能打开的窗户都推开，让清晨那带着咸湿水汽的冷风灌进来，驱散那股要命的味道。
“婆婆，你这是在……”
“炼燃血剂！失败了！”老婆婆没好气地回答，一边用一把小铁铲费力地刮着炉底那些凝固的黑色物质，“都是那该死的火蜥蜴油！纯度不够，温度一上来就炸了！”
她骂骂咧咧地把一罐油丢在地上，“这玩意儿，废了。”
莉亚看着那罐油，又看了看老婆婆那张黑得像锅底的脸，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婆婆，或许……我能试试提纯它吗？”
老婆婆的动作停住了，她转过头，用那只独眼狐疑地盯着莉亚：“你？你会提纯？”
“我……我没试过。但是在翡翠摇篮的书上看过类似的方法。”莉亚有些心虚地小声说。她确实看过，精灵的古法炼金术里，有关于萃取和提纯植物精华的记载，原理上应该有相通之处。
“书上看的？”老婆婆嗤笑一声，那表情仿佛在说“你搁这儿跟我讲笑话呢？”，“行啊，那你来。这罐油，还有旁边那堆‘赤焰花’，都归你了。你要是能把油提纯出来，再用它把赤焰花的精华萃取出来，今天中午，我给你加个蛋。”
说完，她把铁铲一丢，走到旁边的躺椅上一躺，闭上眼睛，一副“我等着看你怎么死”的架势。
这……这已经不是威胁了，这是赤裸裸的阳谋啊。
莉亚看着那口比她还专业的炼金炉，感觉压力山大。这玩意儿她只在书上见过图画，现实里摸都没摸过。
但话已经说出口了，而且……一个蛋的诱惑，真的很大。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炼金炉前。
“冷静，米瑟莉亚……不，莉亚，冷静。”她对自己说，“回忆一下书上的步骤。”
她先仔细检查了一下炼金炉的结构，炉身、导管、冷却槽……比书上画的要简陋，但核心部件都在。她又拿起那罐火蜥蜴油，拔掉塞子，凑近了闻了闻。一股油腻的腥味，混杂着淡淡的水汽。
确实掺水了，而且还不止是水，里面还有些别的杂质。
她按照记忆里的方法，先将炉火调到最小，然后把火蜥蜴油倒进炉身。接着，她没有直接加热，而是从旁边的材料堆里，找出一种名为“干燥苔藓”的东西，捏碎了撒进去。
这是精灵炼金术里常用的一种吸水材料，温和且不会破坏药性。
老婆婆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但没睁开。
等了约莫一刻钟，莉亚用一根长长的玻璃棒，小心地将吸收了水分、已经变成深褐色的苔藓捞了出来。
接下来是提纯。
她缓缓加大炉火，控制着温度。火蜥蜴油开始冒出细微的气泡，一股淡淡的白烟顺着导管，进入了一旁的冷却槽。在冰冷的冷却液作用下，白烟迅速凝结成一滴滴清澈的、带着淡淡红色的油状液体。
这是最精纯的火蜥蜴油。
而炉子里剩下的，则是颜色更深、更浑浊的杂质。
莉亚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控制炉火比她想象的要难得多，需要极其精准的魔力操控和精神力。
老婆婆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她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莉亚的每一个动作，那只独眼里，惊异之色越来越浓。
当最后一滴精纯的油滴入收集瓶后，莉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成功了第一步。
她不敢停歇，将提纯好的油重新倒回炉身，然后将那些鲜红如火的“赤焰花”投入其中。
低温萃取。
油温被她控制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点，既能激发赤焰花的药性，又不会将其破坏。红色的花瓣在油中慢慢舒展、褪色，将自己最精华的能量，一点点释放到油里。
整个店铺里，弥漫开一股辛辣而炽热的香气。
当莉亚将那瓶最终完成如同燃烧的血液般鲜红的萃取液，放在老婆婆面前时，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老婆婆拿起那瓶萃取液，对着光看了看，又拔掉塞子闻了闻。
这一次，她沉默了很久很久。
“你……”她看着莉亚，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她低下头，不敢与那锐利的独眼对视。
老婆婆盯着她看了许久，最终，只是哼了一声。
“去，把地扫了。”
“是。”莉亚如蒙大赦，赶紧拿起扫帚。
中午。
当莉亚啃着她的黑麦化石时，一个陶碗被“砰”的一声放在她面前。
碗里，是一个金灿灿的、撒了点盐的……煎蛋。
莉亚愣住了。
“看什么看？”老婆婆头也不抬地说道，“吃你的，堵上嘴。”
莉亚拿起那个还热乎乎的煎蛋，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蛋香和咸味在嘴里化开，那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朴素而温暖的美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