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
三个月过去了......
那熟悉的、仿佛要将人腌入味的百草香气中,今天却混进了一丝异样。
空气似乎变得凝滞、厚重,带着一种干净的、凉飕飕的清新。楼下那持续了三个月的“咚咚”捣药声,今天也罕见地停了。
这死寂,让莉亚感觉有点不习惯。
她放下手中正在盘点的账本,那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记录着这三个月来她从一个文盲学徒到半个店长的成长史。她走到满是油污的窗边,想看看老婆婆是不是又在后院跟那几个不听话的药材供应商吵架。
一片小小的、白色的东西,轻飘飘地,像一根迷路的羽毛,擦着窗户的玻璃,打了个旋儿,悠悠地往下落。
紧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
莉亚的眼睛瞬间亮了。
那不是羽毛,是雪。
“婆婆!婆婆你看!”她几乎是冲下楼梯的,几个月来被压抑的少女心性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声音清脆得像冰块碎裂,“下雪了!真的下雪了!”
老婆婆正裹着一张厚厚的毛毯,窝在她的专属躺椅里,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听到莉亚的嚷嚷,她不耐烦地掀开一只眼皮,那只独眼里满是被打扰的愠怒。
“吵什么吵,嚎丧呢?”她用那砂纸般的嗓音慢悠悠地说道,“下个雪而已,又不是下金币。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
“可是,这是雪欸!”莉亚趴在门口,看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雪花,兴奋得脸颊都有些发红。
翡翠摇篮那地方四季如春,导致莉亚这一世还没见过雪
雪花落在肮脏的石板路上,很快就化为一滩湿痕。远处,码头吊机的钢铁轮廓在风雪中变得模糊,偶尔有飞空艇的轮廓灯像喝醉了的萤火虫,迟缓地划过灰蒙蒙的天空。这座永远喧嚣、永远污浊的城市,在这一刻,竟有了一种奇异的、沉静的美感。
“哼,美什么。”老婆婆嗤之以鼻,“天一冷,这该死的铁管又要冻住了,水都用不成。麻烦死了。”
“哎呀,冻住了正好,”莉亚回过头,冲她俏皮地眨了眨眼,“您就有借口把您那些‘特效解冻剂’拿出来涨价卖了嘛。这叫什么来着……哦,对,创造市场需求。”
这三个月,她已经摸透了这老巫婆的脾气。只要不触及底线,偶尔顶几句嘴,不但不会挨骂,反而能让她那张常年紧绷的脸缓和几分。
果然,老婆婆愣了一下,随即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就你歪理多!滚去,把炉子里的火加旺点,想冻死我老婆子吗?”
“好!”莉亚欢快地应了一声。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老婆婆还是从躺椅上慢吞吞地爬起来,从柜台最深处翻出一个小小的铜炉,又拿出一些黑乎乎的膏状物和几块干姜,丢进去煮着什么。
不一会儿,一股辛辣又带着点甜丝丝的暖香,就在店铺里弥漫开来。
叮铃——
门被推开,一个裹得像熊一样的码头工人冲了进来,带进一股冰冷的寒风。
“老板娘,莉亚小姐!”他一边跺着脚上的雪,一边哈着白气,“快,快给我来一瓶‘驱寒合剂’,最便宜的那种就行!这鬼天气,感觉骨头缝里都在漏风!”
“王大叔,又上夜班啊?”莉亚熟练地从货架上取下一瓶灰绿色的药剂,递了过去,“三枚铜币。”
她现在已经完全接管了店铺的日常销售。
“可不是嘛。”王大叔接过药剂,从怀里摸出几枚带着体温的铜板,“谢了啊莉亚小姐。”
“等一下,”莉亚叫住他,“回去记得用热水把瓶子温一下再喝,药效能好点。别学年轻人直接灌,伤胃。”
“哎,好,好,还是莉亚小姐心细。”王大叔感激地笑了笑,又冲躺椅上的老婆婆点了点头,这才匆匆离去。
老婆婆看着他的背影,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嗯”,算是认可。
莉亚把铜币丢进钱箱,心里暖洋洋的。
三个月,像是一场漫长又短暂的梦。她已经记不清刚来时那种朝不保夕的恐惧是什么滋味了。现在的生活,被捣药的节奏、药剂的香气、炉火的温度,还有老婆婆那堪称精神攻击的日常咒骂填得满满当当。
真奇怪。她明明是被迫留在这里的,可这个肮脏、破旧、充满了古怪气味的小店,却越来越让她有种……归属感。
也不知道爸爸妈妈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找我...
“傻站着干什么?过来喝了。”老婆婆的声音传来。
莉亚走过去,一个粗陶杯被塞进手里,里面是热气腾腾的、棕黑色的液体。正是刚才老婆婆煮的姜茶,辛辣的暖流顺着喉咙一路滑进胃里,瞬间驱散了所有寒意。
“谢谢婆婆。”莉亚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
老婆婆没理她,只是重新窝回躺椅里,目光却投向了窗外。那只浑浊的独眼里,映着漫天飞雪,神情有些复杂,像是在透过这场雪,看着什么遥远的回忆。
“以前……我女儿也喜欢下雪。”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每次下雪,她就非要拉着我去城外的雪山顶上,说是要抓什么‘雪晶蝶’。蠢得要死,那玩意儿一碰就化,能抓个屁。”
莉亚的心猛地一颤,捧着杯子的手紧了紧。
她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她说,雪是天空写给大地的诗……”老婆婆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自嘲的笑意,“呵,就她会拽那些没用的词儿。”
店铺里再次陷入了安静,只有炉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和窗外风雪的呼啸。
莉亚喝完了最后一口姜茶,把杯子放在柜台上。她走到老婆婆身后,拿起那张厚毛毯,轻轻地、仔细地,帮她盖得更严实了一些。
老婆婆的身体僵了一下,但没有动,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把眼睛闭上了。
莉亚重新坐回窗边,看着外面那个已经被大雪染成一片模糊的、灰白色的世界。
远处的千帆之都,像一头陷入沉睡的、肮脏而庞大的巨兽。
她摸了摸额前那条用来遮挡耳朵的、已经换成柔软布料的头带,又紧了紧身上那件同样是老婆婆丢给她的、带着樟脑味的厚实斗篷。
老巫婆或许已经发现她的真实身份 但彼此都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