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栋的一个房间里，一个男人看着手机上的消息，屏幕的冷白的光映射着他的眼睛。
电量还剩17%。那条简短的消息依然停留在界面上：
“那你过来找我吧。”
他盯着那行字，陆冬暖，那个住在别墅区，据说有点古怪的女医生。
桌子上放着几个空罐头，内壁泛着哑白的光。
陈启把铁皮凑近鼻尖，只有锈味。
他放下它，房间里静得沉，通风口持续嗡鸣，像某种衰竭的呼吸。
墙上有几道划痕，桌上摆着半瓶微黄的水，一小撮饼干渣，两节电池，一把刀。
他起身时腿发麻，走到净化器前拍了拍，机器咳出一阵带着铁锈味的风，冰箱全空了，角落还蜷着半卷泛黄的绷带。
他重新坐下，用指尖捻起饼干渣送进嘴里，粉末迅速吸干舌面最后的水分，变成粗砺的黏着物，他喝了口水，水位刚压到瓶身新刻的线。
饥饿从胃底漫上来，他突然想起以前街角早餐店的油条，刚出锅，金黄酥脆，咬下去会发出轻微的“咔嚓”声，唾液腺骤然收缩，嘴里却只剩干燥的粉末和铁锈的腥气。
如果今天不喝水呢，明天呢？几个数字在脑内盘旋，最终消散成一片空白。
灯暗了一瞬。他盯着那圈逐渐萎靡的光晕。
关灯。
黑暗彻底淹没下来。
声音变得清晰，自己的呼吸，心跳，还有抓挠声，迟钝而缓慢，隔着金属门闷闷地传来。
一下，又一下，像指甲，又像某种骨质在摩擦。间或有拖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再逐渐远去。
腐臭味从通风滤网的缝隙渗进来，很淡，却持续不断。
他的手在桌上摸索，先碰到刀柄，凉的，又触到空罐头盒的边缘。
外面传来低吼，不止一个，声音在废墟间碰撞、回荡。
有什么东西重重撞上外墙，“咚”的一声闷响。接着，抓挠声继续。
他这一层只剩他一个活人了。
他坐着，手指在刀柄上收紧。黑暗中，水瓶里的刻度已经看不见了。
他打字，指尖因为脱力和紧绷微微颤抖：“位置。”
发送。
几乎同时，“已送达”的提示跳了出来。
不多说，对方回复了。
“？”
“你还真敢啊？”
“位置。”
他又发了一遍。
“去死吧你。”
屏幕光在黑暗里映着他半张脸，眼窝深陷。
他已经关注这陆冬暖很久了。
从大学开始。
那时她是医学院的天才，总穿着洗得发白的实验服，独来独往。
他在隔壁理工楼，偶尔在通宵自习室遇见。
她总坐最角落，桌上摊着图谱，铅笔线条很硬，周围是咖啡味和键盘声，可她那儿像有个罩子。
有一次，她的橡皮滚过来，掉在他脚边。
他捡起来递过去，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很静，像深秋的湖水，毫无波澜，就一眼，眼神很空，像没认出他是谁，或者根本没在意眼前是个人。“谢谢。”声音也平。接过橡皮时，指尖碰到他手心，凉的。
就那一下。
后来他自己也说不清，可能只是那天灯光太惨白，而她手腕上那道细白的疤太扎眼，就算末世来了，饿得发昏的时候，他仍然会突然想起那道疤。不是想念，就是……脑子里会冒出来。像卡住的唱片针，反复刮过一个音符。
那一瞬间，陈启却觉得像被什么很干净的东西穿透了。
这个女人是个毫无同情心的女人，他的脑子忽然就出现了这个想法。
不是贬义，而是像确认了一个事实，就像确认刀子是锋利的，火焰是烫的。
她看人的眼神，在末日之前就显得格格不入，甚至让人发冷。
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电量的红色标记刺眼，16%。
他盯着那句“去死吧你”，嘴角扯了扯。
是她的风格，直接，粗暴，不提供任何虚假的温情或希望。
在满是谎言和陷阱的废墟里，这种粗暴反而透着一丝的“可靠”，至少你知道她不会用甜言蜜语把你引进锅里。
他扶着墙，慢慢站起来。
腿还是麻，虚汗黏着内衣，他走到门边，耳朵贴上冰冷的金属。
外面的声音暂时停了。也许游荡到了别处。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刀柄。
然后，用极轻的动作，开始收拾所剩无几的东西。
半瓶水，那把刀。
他需要做出选择。留在这里，消耗殆尽，或者，走向那个让他魂牵梦萦又心生寒意的人。
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半张瘦削的脸，和眼底那簇微弱却未曾熄灭的火苗。那火苗里，有求生欲，有长久孤独催生的偏执，也有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对某种“绝对洁净”的病态向往。
他按灭了屏幕。
黑暗重新合拢，但这一次，黑暗里有了一个方向。
他轻轻拧开了门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