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三天前，或许四天？
末世里的时间失去了作用，只剩下无尽的逃亡和逐渐衰弱的恐惧感。
最初的混乱像一场高烧，来得猛烈而毫无道理。
先是新闻里语焉不详的紧急通告，然后是街头突然增多的、行为诡异的“狂犬病人”，接着是通讯中断，电力时有时无，最后，便是充斥每个角落的尖叫、碰撞与丧尸的啃噬。
老赵和小李当时正在城南处理一桩盗窃案，警用频道里突然炸开的、语无伦次的求救和咆哮让他们意识到情况不对。
等他们驾车试图返回分局时，主干道已经成了瘫痪的停车场，燃烧的车辆冒着黑烟，惊慌失措的人群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而更远处，摇摇晃晃追咬着活人的东西，正越来越多。
他们弃了车，凭着警察的本能和手里有限的装备，一路向北，试图往据说建立了临时避难所的城北体育场方向移动。
路上，他们遇到了中年男人老周，他正挥舞着一根不知从哪辆车上拆下来的撬棍，护着他体弱的妻子和十岁的儿子躲在一个便利店门口。
妻子颈侧有一个可怕的咬痕，已经发黑溃烂，眼神浑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小孩也有点不对劲。
老周双眼通红，一边死死抱着不断挣扎、力气大得异常的妻子，一边哀求路过的老赵他们帮忙。
老赵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没救了。
他沉默地摇了摇头，拉着不忍再看的小李转身离开。走出不远，身后传来老周一声绝望的嘶吼，然后是撬棍砸碎什么东西的闷响，再然后，是寂静。
他们没敢回头，老周也跟了上来。
快到城北高架桥时，他们又碰上了那两个青年，大学生模样，背着塞得鼓鼓囊囊的登山包，脸上写满了惊魂未定。
他们是从附近大学城逃出来的，说宿舍楼里一夜之间就“沦陷”了，他们从二楼窗户跳下来，侥幸逃脱。其中一个眼镜片碎了，用胶带胡乱粘着。
高架桥上挤满了废弃车辆，成了丧尸天然的狩猎场。
他们被一小群丧尸逼到了桥边护栏，眼看无路可退。是林穗救了他们，或者说，是林穗开着一辆锈迹斑斑、但引擎轰鸣惊人的小皮卡，硬生生从侧面撞开了几辆堵路的车，给他们打开了一条缝隙。
林穗当时的样子比他们还狼狈，头发散乱，脸上有擦伤，身上那件沾着泥点和可疑深色污渍的白大褂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
副驾驶座上放着她视若生命的标本箱，后车厢里胡乱堆着些工具、几盆蔫头耷脑的植物，还有半桶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液体。
“上车！快！”她只喊了这么一句。
几人挤进狭窄的车厢，皮卡咆哮着冲下高架桥的应急通道，碾过几只扑来的丧尸，骨头碎裂的声音被引擎声和丧尸的嘶吼淹没。
车上还坐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
“去哪？”老赵看了几眼，坐在副驾，紧握着车门上方的把手，沉声问。
“没有安全的地方。”林穗盯着前方混乱的街道，手指因为用力握着方向盘而骨节发白，“城西有化工厂泄露，毒气正在扩散，城南又是重灾区。”
“那我们去哪？！”后座的小李忍不住问。
林穗沉默了几秒，目光扫过路边一家被洗劫一空、橱窗破碎的大型家居商场。
“需要补给，需要暂时躲藏，需要避开人群和主要道路。”她咬了咬下唇，“丧尸对声音和活人气息敏感，但一些特殊气味或许能干扰它们，而且，大型建筑结构复杂，也许能找到暂时安全的空间。”
“比如这个商场？”老赵看着那栋黑洞洞的建筑。
“比如这个商场。”林穗打转方向，皮卡猛地拐进商场侧面一条相对僻静的小路，碾过散落一地的购物袋和垃圾，“它有自备发电机可能的地下室，有大量物资，而且……”她看了一眼后视镜里仓皇回望的众人，“我们没得选了，油快没了。”
他们是在傍晚时分，从商场一个卸货平台的后门潜入的。门锁被老赵用工具撬开，浓重的黑暗和混杂着各种商品气味的沉闷空气扑面而来。
电力中断了，只有远处的安全出口指示灯泛着微弱的绿光。
最初的搜索还算顺利。他们找到了超市区域，收集了一些瓶装水、罐头和高热量食物。两个大学生找到了一个户外用品店，拿了几把质量不错的工兵铲和几件厚实的衣物。
老周中年男人在角落里发现了那把消防斧，紧紧攥在手里，再没松开过。
林穗则在商场各处的绿化盆栽、室内花园里逡巡，小心地采摘一些叶片、根茎，或是整盆端走那些看似普通的观赏植物，放进她的标本箱或皮卡后厢。
但寂静很快就变得诡异起来。
太安静了。
除了他们自己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以及商场外隐约传来的、永不间断的丧尸低吼，这栋巨大的建筑内部，仿佛一切生命都被抽空了。
空气中开始飘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有点像铁锈，又有点像放久了的蜂蜜，粘在鼻腔里，让人隐隐不安。
他们发现了第一张蛛网，在通往二楼的自动扶梯拐角。
不是普通蜘蛛网，银白的丝线粗得像钓鱼线，纵横交错，黏性极大，粘上一点就很难扯掉，还带着股酸味。
网上粘着几只干瘪的老鼠尸体，还有一只变异了的、个头奇大的蟑螂，都被裹得像木乃伊。
接着是第二张，第三张……越是往商场深处、光线越暗的地方走，蛛网就越密集，有些甚至封住了整条走廊。
“不对劲，”老赵停下脚步，手电光柱扫过前方一片被厚厚蛛网覆盖的服装店入口，网在光线下反射着诡异的微光，“这地方有东西。”
话音未落，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头顶的通风管道传来。
他们立刻警惕起来，背靠背围成一个小圈。手电光四处乱晃，试图捕捉声音的来源。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第一只“住户”。
它从天花板垂落，并非巨大到夸张，但也有脸盆大小，青黑色的甲壳，暗红的复眼在手电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
它似乎并不急于攻击，只是悬在那里，缓缓转动着头部，像是在评估这群闯入者。
年轻母亲，他们是在超市仓库附近发现她和女儿的，她丈夫试图去拿远处的奶粉时被阴影里扑出的东西拖走了，只剩下一声短促的惨叫，当时就吓得几乎瘫软。
老赵当机立断：“退！去超市仓库！那里门结实，易守难攻！”
他们用最快的速度，连拖带拽，冲进了最近的超市仓库，反锁了门，用货架死死顶住。
几乎就在门合拢的瞬间，外面就传来了令人头皮发麻的刮擦声和撞击声。
仓库里有基本的饮水和一些食物，给了他们短暂的喘息之机。
但很快，门缝下开始渗入银亮的蛛丝，通风口传来异响，他们知道，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直到刚才，那只磨盘大的蜘蛛用螯肢撬开门缝，将噩梦具象化地呈现在他们面前。
“会有人救我们的。”林穗一直在重复这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