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水道的气味并不好闻。
潮湿、腐臭，混杂着某种铁锈和不明有机物发酵的刺鼻味道。池瑜雨蜷缩在一条相对干燥的检修通道里，龙尾无意识地紧紧卷曲在身侧，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一切。黑暗中，只有她眼中偶尔流淌过的墨色文字提供着微弱的光源，映照出她脸上还未完全褪去的惊惶与茫然。
距离逃离GOCPD总部已经过去三天。
这七十二个小时，对她而言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身体的剧变仍在持续进行细微的调整，每一次骨骼的轻微作响、皮肤下鳞片纹路的细微改变，都让她清晰地意识到——“池瑜”这个身份，连同他那具熟悉了二十多年的男性身体，真的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她现在是一名龙娘，一个Keter级异常活体载体，一个被昔日同僚追捕的逃亡者。
“咕噜——”
一声清晰的肠鸣在寂静的通道里显得格外响亮。饥饿感如同潮水般涌来，提醒着她一个更现实的问题：生存。
作为GOCPD的战术顾问，池瑜精通城市作战、情报分析和异常遏制，但他从未学过，如何在身无分文、顶着龙角和龙尾的情况下，在现代化都市里弄到食物和安全的住所。
“首先，得解决伪装问题。”她低声自语，清亮带着混响的嗓音在通道里回荡，让她自己都微微一愣。她必须习惯这个声音。
【万象天书】在她意识中无声翻页，关于光学折射、生物力场模拟、基础幻术原理的知识片断流淌而过。这些知识庞杂深奥，远超她过去所学，此刻却如同本能般被理解和调用。
她集中精神，尝试引导体内那股微弱却真实存在的、与【万象天书】同源的力量。头顶的龙角和身后的龙尾开始微微发光，轮廓变得有些模糊、透明。几分钟后，光芒散去，龙角和龙尾并未消失，但在视觉上变得极其淡薄，像是高度近视的人摘掉眼镜后看到的模糊重影，不仔细盯着看，很容易被忽略成光影错觉。
“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吗？”池瑜雨叹了口气，感觉精神有些疲惫。这种持续性的微弱能量输出，对刚经历剧变的她来说也是不小的负担。但这至少让她有了混入人群的最低资本。
接下来是衣服。她逃离时穿的GOCPD标准制服早已破损不堪，沾满污垢。利用深夜，她潜入一个老旧小区的晾衣场，“借”走了一套晾在外面的宽大运动服和一顶压得很低的鸭舌帽。运动服勉强能遮盖住她变得纤细但曲线初显的身材，鸭舌帽则能很好地遮掩面容和那对若隐若现的龙角。只是那条龙尾，不得不委屈地蜷缩在宽大的裤子里，行动时难免有些别扭。
靠着【万象天书】对城市监控系统的底层逻辑洞察，她像一道幽灵，穿梭在摄像头死角和无人问津的巷道里，最终来到了这座城市光鲜亮丽表皮下的“阴影区域”——一个流动人口密集、管理混乱的城中村。
这里的气味同样复杂，但更多的是人间烟火的油腻、垃圾的酸腐和廉价香水的甜腻。霓虹灯招牌闪烁着残缺不全的字样，狭窄的巷道两侧是密密麻麻的出租屋和各类小店。在这里，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或为生计奔波，或本身就藏着秘密，没人会过多关注一个穿着不合身运动服、戴着鸭舌帽的“沉默女孩”。
她用最后“借”来的几十块钱，在一个路边摊买了几个最便宜的包子。当热乎乎的、带着劣质油脂香气的食物进入口腔时，她几乎要感动得落泪。身体的饥饿感暂时得到了缓解，但心灵的孤寂和身份的割裂感，却如同附骨之疽，难以驱散。
她在一个即将拆迁的废弃楼房里找到了暂时的落脚点。用捡来的纸板铺了个简陋的“床”，池瑜雨抱着膝盖坐在上面，看着从没有玻璃的窗户透进来的、被切割成方块的灰色天空。
“池瑜雨……”她低声念着这个新名字，感觉无比陌生。身体的疲惫一阵阵袭来，但她不敢深睡，生怕在睡梦中，【万象天书】的力量失控，或者GOCPD的追兵突然出现。
第二天，她开始尝试更系统地控制自己的力量。
首先是龙尾。这条多出来的肢体拥有惊人的力量和灵活性，但控制起来却极其麻烦。她本想用尾巴卷起一个空易拉罐，结果力道没控制好，“啪”地一声，易拉罐直接被抽扁，像颗炮弹一样飞出去，在对面墙上砸出一个浅坑。
池瑜雨：“……”
她嘴角抽搐了一下，决定对龙尾采取“暂时性无视，必要时强控”的策略。
然后是【万象天书】的基础能力。她不敢在室内进行大规模测试，只能进行一些微小的尝试。
她盯着一只爬过地面的蟑螂，集中精神。
【记录开始：目标生物形态结构……生命波动频率……信息素构成……】
眼中的文字瀑布般刷新。随即，她意念微动。
【再现：生命波动模拟。】
一股微弱的气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带着与那只蟑螂类似的生命波动。正在爬行的蟑螂猛地一顿，警惕地转动着触须，似乎疑惑于突然出现的“同类”，然后飞快地钻进了墙缝。
“成功了……但模拟一只蟑螂有什么用？”池瑜雨扶额，感觉有点哭笑不得。这能力目前看来，除了吓唬小强，似乎意义不大。
真正的转机，发生在第三天晚上。
她正在一条昏暗的小巷里寻找可能的食物来源时，听到了前方传来的污言秽语和女孩压抑的哭泣声。
三个流里流气的男人围着一个穿着便利店制服的年轻女孩，动手动脚，显然不怀好意。
池瑜雨本能地握紧了拳头。如果是以前，她可能会选择更迂回的方式，比如报警或者呼叫支援。但现在，她是池瑜雨，一个自身难保的“异常”，似乎没有多管闲事的资格。
然而，看着那个女孩绝望的眼神，她想起了GOCPD信条中那被许多人遗忘的后半句——“……保护。”
保护无辜者，免受异常与恶意的侵害。
即使她自己，已经成了“异常”的一部分。
怒火，夹杂着这几日积压的委屈、愤怒和对自身处境的不甘，悄然点燃。
她压低帽檐，走了过去。
“喂，几个人欺负一个女孩子，不嫌丢人吗？”她刻意压低了声线，但那独特的混响依然让她的声音在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三个混混一愣，回过头，看到只是一个穿着宽大运动服、看不清脸的瘦弱（在他们看来）身影，顿时嗤笑起来。
“哟，哪来的小妞想学人英雄救美？哥几个今天运气不错啊，买一送一？”为首那个黄毛混混猥琐地笑着，伸手就想来抓池瑜雨的帽子。
就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帽檐的瞬间，池瑜雨动了。
不是依靠龙族的力量，而是纯粹基于【万象天书】计算出的、最简洁有效的格斗动作。她侧身、擒腕、拧腰、发力，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咔嚓！”
一声清脆的脱臼声伴随着黄毛杀猪般的惨叫响彻小巷。
另外两个混混脸色一变，掏出弹簧刀扑了上来。
池瑜雨眼中的墨色文字疯狂流淌。
【记录开始：目标A动作轨迹预判……目标B肌肉发力模式分析……武器路径模拟……】
【再现：最优反击路线。】
她的身体如同穿花蝴蝶，在两道寒光间轻盈闪避。龙尾虽然蜷在裤子里，但带来的卓越平衡感让她每一步都稳如磐石。她甚至没有直接攻击，只是利用精准的格挡和步伐，引导着两个混混的攻击互相招呼到了对方身上。
“哎哟！”
“你他妈看着点！”
片刻之后，三个混混已经倒在地上，一个手腕脱臼，另外两个则被同伴的刀划破了衣服，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跑了，连句狠话都没敢留。
池瑜雨站在原地，微微喘息。第一次实战，虽然对手很弱，但那种将知识应用于实际、掌控局面的感觉，让她找回了一丝昔日作为战术顾问的自信。
那个便利店女孩早已吓傻了，呆呆地看着她。
“没事了，快回家吧。”池瑜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些。
女孩这才回过神，连声道谢，慌忙跑走了。
池瑜雨看着女孩消失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混混掉落的一个钱包（大概是之前想抢那个女孩的）。她没有去捡，而是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她脑海中灵光一闪。
GOCPD在追捕她，陈锋在追捕她。他们视她为危险的异常。但如果……她能证明，她的力量可以用来清除真正的威胁呢？那些危害社会、连GOCPD一时都难以顾及的“小麻烦”，比如……低阶的穿越者？
她回想起逃离那天，在信息洪流中惊鸿一瞥到的、关于这个世界正在被“玩家”渗透的碎片知识。“降临会”……这是个潜在的巨大威胁。
一个计划雏形在她心中形成。
她可以利用【万象天书】的洞察力，在城市中寻找那些拥有异常能力（外挂）、却用来作奸犯科的低阶穿越者。然后，猎杀他们，或者至少剥夺他们的能力。最后，将证据——也许是他们的“外挂”核心，或者犯罪记录——匿名发送给陈锋。
这既能打击真正的敌人，也能向GOCPD，尤其是向陈锋，传递一个信息：她池瑜雨，并非秩序的破坏者，至少在目前，她是站在秩序这一边的，在用她的方式“保护”。
想到这里，她感觉一直压抑的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些，甚至带上了一点恶作剧般的期待。
“那么，从今天起，就开始‘义贼’生涯吧。”
行动比想象中要困难，也……有趣得多。
凭借【万象天书】对能量波动的敏锐感知，池瑜雨很快在城市角落锁定了一些目标。
第一个目标，是一个能短暂“隐身”的扒手。这家伙利用能力在公交和商场里屡屡得手，气焰嚣张。
池瑜雨跟踪了他半天，终于在一个拥挤的夜市找到了机会。当那扒手再次发动能力，手伸向一个女士的背包时，池瑜雨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
【规则洞察：低阶光学迷彩，能量节点位于后颈。】
她伸出手指，精准地在那扒手后颈某处一按。
“哎哟！”扒手惨叫一声，隐身效果瞬间失效，他伸进别人包里的手还来不及收回，就被周围群众抓了个正着。
池瑜雨早已退入人群，深藏功与名。她顺手“借”走了那扒手身上偷来的财物（准备稍后匿名归还失主），只留下一个混乱的现场和一脸懵逼的小偷。
第二次行动，目标是一个拥有“初级催眠”能力的诈骗犯，专门忽悠老年人买他的“万能保健品”。
池瑜雨直接闯入了他的“讲座”现场。那诈骗犯正口若悬河，试图催眠一位老大爷交出存折。池瑜雨走上前，在诈骗犯惊愕的目光中，开口道：
“看着我的眼睛。”
她眼中墨色文字缓缓流转，【万象天书】的力量虽未完全发动，但那深邃如同星海的眼眸，自带一种看穿一切的威严。
诈骗犯的催眠能力在她面前如同儿戏，他试图反抗，却感觉自己的精神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
“你……你是什么人？”他惊恐地问。
“一个路过的，看不惯骗子的人。”池瑜雨淡淡地说，随即，她尝试动用【万象天书】的另一项能力——【真名执掌】。她不知道这家伙的真名，但【万象天书】反馈回了对方使用能力时逸散出的灵魂波动特征码，一个类似“真名”的标识符。
她尝试调动力量，锁定那个标识符，然后宣告：
“于此，定义你‘催眠’之权能，暂时……封禁！”
她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体内被抽走，精神瞬间变得有些萎靡，脑袋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刺痛。而那诈骗犯则猛地抱住头，发出痛苦的呻吟，他的催眠能力暂时失效了。
池瑜雨强撑着精神，将早就准备好的、记录这骗子罪证的U盘扔在地上，对着惊疑不定的老人们大声说：“报警吧，他是个骗子。”然后迅速离开。
走到无人的角落，她靠在墙上，剧烈喘息，额角渗出冷汗。
“真名执掌……消耗这么大？而且只是暂时封禁一个低阶能力……”她心有余悸。这能力的代价，果然不容小觑。
除了这些相对“严肃”的行动，适应新身份和龙娘身体的过程，也充满了各种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故”。
比如，她第一次试图用龙尾保持平衡，从一处高墙跳下时，尾巴不小心勾住了晾衣绳，结果人没跳成，反而带倒了一整排晾晒的床单被套，把自己埋在了里面，还被路过的野猫当成新式猫爬架挠了两下。
又比如，她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打工（利用微弱的光学伪装和编造的悲惨身世），却在搬运箱装饮料时，没控制好龙尾的力道，一尾巴扫过去，差点把整个货架给报销了。在店长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她只能一边用最快的速度把商品摆回去，一边内心疯狂吐槽：“这尾巴绝对是来讨债的！”
这些糗事虽然让她尴尬得想用脚趾抠出三室一厅，但某种程度上，也冲淡了流亡生活的沉重，让她在荒诞中，一点点笨拙地学习着如何与这具新的身体共存。
几天后的深夜，池瑜雨在她废弃楼的“安全屋”里，整理着这次“义贼”行动的“战利品”——那个扒手的赃款（已匿名寄回）、诈骗犯的罪证U盘副本，以及从另一个拥有“肌肉硬化”能力、专门收保护费的混混身上拆下来的、似乎是他能力来源的一个小型金属符文。
她将这些物品，连同她手写的、简要说明这些低阶穿越者能力和危害的分析报告，一起塞进一个信封。她利用【万象天书】对GOCPD内部邮件路由的洞察，模仿了一个已注销的内部人员权限，将信封投递到了陈锋办公室的专属收件箱。
做完这一切，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想象着陈锋看到这些东西时的表情——震惊？疑惑？还是更加坚定的追捕决心？
她不知道这能起到多大作用，但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与过去、与那个她依然在意的人，进行沟通的方式。
就在她思绪纷乱之际，怀中一个老旧、没有任何标识的加密通讯器（她逃离时从GOCPD某个废弃储物柜里“顺”的）突然轻微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显示接收到一段经过高度加密的乱码信息。
池瑜雨心中一凛。这个频道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集中精神，【万象天书】的力量开始解析这段乱码。片刻后，乱码被重组，形成了一副模糊、跳跃的画面碎片：
那是一片笼罩在淡紫色雾气中的废弃工厂轮廓，工厂门口有一个模糊的、如同眼睛般的奇特标记。标记旁边，还有一行稍纵即逝的坐标数字。
紧接着，画面消失，通讯器屏幕再次暗了下去。
池瑜雨皱起眉头。这段信息来得突兀，内容也莫名其妙。
“废弃工厂……那个标记……坐标……”她喃喃自语，“这是……‘家园’可能存在的位置？王磊？”
她想起了那个拥有【有限预知】能力的考古学学生，那个在总部时就感觉深不可测的年轻人。是他传来的信息吗？他预见到了什么？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
但那个坐标，像黑暗中的一丝微光，吸引着她。一个可能由异常个体组成的、追求自由的组织“家园”……那里，会有她的容身之所吗？会有能理解她处境的人吗？
她看着窗外渐渐泛起的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前路依旧危机四伏，但似乎，也不再是完全的黑暗。
至少，她不再是孤独地逃亡。她有了一个模糊的目标，一个或许可以称之为“事业”的行动，以及一个……来自未知友方的、充满谜团的邀请。
她的“义贼”生涯，看来还要继续一段时间，而下一步，或许就是去那个坐标标注的地点，看一看了。
池瑜雨摸了摸依旧有些隐痛的额头（使用真名执掌的后遗症），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帽子下的龙角，嘴角勾起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混合着无奈与坚定的弧度。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