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后。
牧清欢一脸燃尽了的表情，慢吞吞地从自己的住所里踱了出来。
方才那短短几分钟，简直是一场针对他脆弱心灵的沉重打击。
所剩无几的雷鸣淬骨膏被顾嫦绮以代为保管，以防师弟你不小心又弄丢的名义，“借”走了七七八八。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位“仙匪”大约觉得涸泽而渔太过无趣，总算还残留了一丝良知，给他留了一些，还破天荒地留下了一小袋灵石。
掂量一下，约莫能够补回成本，也许还能小有些结余，至少让他能有本钱再去重新买一些原材料回来。
他身旁带着一只半人高的紫色灵猴，正是先前受伤交给他调养的那只雷灵猴。
此刻，它右腿上有一条浅浅的粉色疤痕，还未完全消失，但行动间已再无半分滞涩，显然被照料得极好，一双灵动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洞府外的顾嫦绮和浅芷瑶，看到顾嫦绮肩头的电羽雀时，还讨好似的“吱吱”叫了两声。
牧清欢来到顾嫦绮面前，将这只雷灵猴带了过去。
“师姐，幸不辱命，这小家伙的伤已无大碍，再静养两日，配合我留下的那瓶润脉散外敷，便可恢复如初，不会耽误明日接引新弟子的大事。”
顾嫦绮笑吟吟的，显然此刻心情极佳。
那可不是。
卷了牧清欢这段时日重新积攒下来的大半家底。
能不高兴吗？
可牧清欢看着她那笑容，却笑不出来。
两眼泪汪汪的，直把眼泪往肚子里吞。
虽然师姐给了辛苦费，但也仅仅只是勉强覆盖了成本而已。
要知道，在元央，契灵的营养膏和各种疗伤用的膏药那可都是稀罕物，牧清欢所制作的药膏虽说不能称得上顶级，但放到外面去卖，也绝对是能够卖上一个很好的价钱的。
契灵虽然是与修仙者一同修炼的伙伴，可它们毕竟不能像修仙者那样通过感悟天地，精纯灵脉，就能够提高修为境界。
契灵的成长，除了必要的历练战斗积累感悟外，另外最主要靠的要当数是“吃”了。
从某种层面说，“吃”的好甚至比历练还要更重要。
足够的历练决定了契灵成长的上限，而顶级的灵饲则决定了契灵能否完美夯实根基，跟上历练的进度。
根基不稳，再强的招式也不过是空中楼阁。
就拿元央里那些顶级宗门的天骄们来说，其拥有的顶级契灵哪一个不是用着巨大的代价硬生生砸出来的？
一只契灵想要从最初的成长期蜕变到完全体的最终形态，其后的花费甚至要比单独培养出一位归真境的修仙者还要多！
单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为契灵提供足够良好的后勤保障究竟是有多么重要。
而能为契灵提供契合其特性“灵饲”的“饲灵师”，其地位向来尊崇，哪怕是比不上能妙手回春，为契灵疗伤洗髓，提升资质的“淬灵师”，也到哪里都会格外受到人们的尊重。
而牧清欢这些营养膏拿出去按照市场价卖的话，怕是比他宗内一年的俸禄都高。
但，顾嫦绮毕竟是他同门的师姐。
虽然拿他当消磨时间的“玩具”，但先前也确实帮过他不少忙。
再加上之前他听信系统谗言，跑去偷师姐的肚兜被抓现行，其结果也只是被挂在梧桐树上吹了一夜冷风，未伤筋动骨。
所以哪怕一次又一次被她给洗劫，牧清欢也是苦中作乐。
换作别的男弟子，怕是早就被她一剑斩了。
他不是心疼自己损失了多少灵饲，而是在心疼自己为了制作这些营养膏和伤药浪费了他多少的时间与精力啊！
这些灵饲哪一个不是需要花费饲灵师大量时间与精力才能萃取，调制出来的？
而这些心血，一夜之间全都木大。
他本还想试着帮小白食疗它的旧伤呢。
顾嫦绮眼波流转，落在那灵猴身上，道：“辛苦师弟了，你这调理契灵的本事，当真是越发精进了，连紫岩这般顽皮的性子都让你调养得如此妥帖。过来吧，紫岩，待会儿我带你去找你的主人。”
她伸出手，轻声呼唤，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名为紫岩的雷灵猴非但没有欢快地扑过去，反而迟疑地后退了两步，躲到了牧清欢的腿后，探出半个脑袋，眼神里充满了不愿意。
“咦？”
顾嫦绮挑了挑眉，有些意外，随即又舒展开来。
“看来是在师弟你这里的日子过得太舒坦了，这小家伙都乐不思蜀，不愿意跟我走了？这可不行，紫岩，你主人还在等着你呢，明天她还有重要的接引任务，可少不了你帮忙。”
紫岩闻言，小脸上露出纠结的神色，爪子不安地刨着地面，眼神乱瞟，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吱吱”声，就是不肯挪步。
一旁的清珏见状，立刻感同身受地“咕噜”了一声，一副“我懂你”的过来人模样。
两只契灵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谁也不知道的开始交流起来：
咕噜。——我懂你，你肯定是不想回去吧，师兄这里有很多好吃的。
吱吱吱！——对对！牧师兄这里的蕴灵酥太香了，还每天都不重样！比主人给的培元丸好吃一百倍！
咕噜咕噜～——可不是嘛，上次我受伤也是在师兄这里，天天都有好吃的甘霖露凝膏，香香甜甜的！回去之后就只能啃那些没味道的丸子，跟嚼蜡似的，师兄这里简直是契灵的天堂！
吱吱！——对对对！天堂！不想走！
两只契灵旁若无人地用它们特有的语言交流着伙食待遇的巨大落差，声情并茂，控诉着各自主人的所作所为。
而蹲在牧清欢肩头的小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它慵懒地打了个哈欠，露出粉嫩的小舌头，然后用一种近乎睥睨的眼神扫了下面两个“可怜虫”一眼，开始慢条斯理地舔了舔自己雪白蓬松的前爪。
那姿态，那眼神，明明白白写着：呵，凡俗之灵，也配觊觎本狐的专属铲屎官和顶级伙食？
尔等不过短暂体验罢了，唯有本狐，才是这山头唯一指定长期饭票持有者。
牧清欢见状，蹲下身，在雷灵猴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揉。
“好了紫岩，回去吧，你的主人需要你，明天可是大事，你要是想我了，或者馋了，随时可以过来看看我，或者让你主人带你过来串门。”
紫岩仰起脑袋，黑曜石般的眼睛与牧清欢对视了几秒，它眼中的纠结慢慢散去，最终乖巧地点了点头，低低地“吱”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磨蹭到了顾嫦绮的腿边。
牧清欢见状，笑了笑，他从袖中取出一个不起眼的灰色小储物袋，递给顾嫦绮。
“师姐，这里面是我给紫岩准备的一些它爱吃的零食，麻烦你转交给它的主人，顺便叮嘱一下，这些零嘴灵力蕴藏丰富，不宜贪多，每日喂一点解解馋就好，吃多了怕它灵力躁动，反而不美。”
顾嫦绮接过储物袋，入手微沉，她眼中笑意更盛。
“师弟有心了，这番话，师姐定当为你带到。”
她话锋一转，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师弟，听闻明日升仙大会，长老会下了严令，你们两仪峰这次是必须招收新弟子了？”
牧清欢闻言，脸上浮起一层愁云，长叹一声：“唉，师门有命，不得不从啊。只盼着师姐您高抬贵手，看在我们两仪峰人丁凋零的份上，让让我们，好歹让我们分到一两个看得过去的苗子，别真剃了光头就成。”
顾嫦绮所在的紫雷峰，在宗门实力最强，已经连续多年蝉联宗门第一，每年的升仙大会，大部分的好苗子都会被紫雷峰给吸纳去。
顾嫦绮掩唇轻笑，那笑声如银铃般悦耳，眼波流转间却藏着份狡黠。
“师弟这话说的，升仙大会各凭本事，何来相让？便是师姐我有心，也得看我家师尊答不答应呀，你也知道的，我家师尊和如烟师伯……”
她留了个意味深长的空白，随即话锋又是一转，带着几分看好戏的玩味。
“不过，看在师弟今日如此慷慨的份上，师姐我尽量帮你留意留意？但能不能帮上，帮到什么程度，师姐我可就不能保证了。”
牧清欢：“……”
他看着顾嫦绮脸上那熟悉的“又有乐子看了”的笑容，只觉得自己怎么就这么多嘴。
以他对这个坏女人的了解，当这个女人露出这样的表情时，就代表他又要倒霉了。
唉……明天的升仙大会恐是不会轻松了。
这个臭女人，拿了他这么多营养膏就算了，居然还要拿他取乐！
想到她的所作所为，牧清欢怒了！
然后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他从善如流的答道：“师姐言重了，您有心，师弟便已感激不尽，师门重任在肩，明日师弟我定当全力以赴，不负所托便是。”
不软不行啊，他又打不过这个坏女人。
“那就好。”
顾嫦绮满意地点点头，仿佛验收了一件有趣的玩具，她视线在浅芷瑶那张憋着气，努力维持严肃的小脸上扫过，最后又落回牧清欢身上，带着点深长的意味：“那师姐我就先告辞了，明日大会，再来看师弟你的‘风采’。”
可说罢，她却并未立刻动身，而是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带着若有似无的笑瞧着牧清欢。
就在这时，她肩头那只电羽雀突然“啾啾”叫了两声。
小巧的身子纵身一跃，精准地落在了牧清欢的脑袋上，用小喙不轻不重地啄了两下他的发髻，细密的电弧在他发丝间跳跃，让牧清欢的头发肉眼可见地蓬松炸毛起来。
牧清欢只得认命地又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巧的玉瓶，里面装着些闪雷籽，是雷属猛禽爱吃的零食，塞到它的小爪子里。
见牧清欢如此识时务，惊弦满意地叫了一声，爪子牢牢抓住战利品，这才振翅飞起，在空中化作威猛的裂云隼。
顾嫦绮翩然跃上裂云隼宽阔的背脊，带上依依不舍回望的紫岩，对牧清欢与浅芷瑶笑道：“清欢师弟，芷瑶师妹，明日再见。”
话音未落，裂云隼双翼一振，卷起狂风，瞬间化作一道青电，撕裂云海，消失在远方天际。
直到那一主一灵索命的煞星彻底消失在视野中，牧清欢才松了口气，抬手理了理被电得蓬松的头发，哭笑不得地吐槽道：
“真是有其主必有其灵，这雁过拔毛的模样跟她主人一模一样。”
然而，他这口气还没完全吐匀，身后便飘来一阵带着青草气息的香风。
一道明显压抑着怒气，却又带着点少女恼怒的清冷嗓音，如同冰锥子般戳在牧清欢的后背上：
“师兄——”
浅芷瑶不知何时已站到了他身后，那双平日里灵动如春水的眸子此刻仿佛凝结了寒霜，正死死地盯着牧清欢的后脑勺，一字一顿地说道：
“现在，可以跟我好好解释一下前些日子为什会不慎跑到嫦绮师姐沐浴之所的事情了吧？”
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凛冽的杀气。
牧清欢浑身猛地一僵。
坏了！
光顾着应付外面的女土匪。
忘了家里还有个小姑奶奶在等着算账呢！
…………
云雾如瀑，自两仪峰顶倾泻而下，将峰巅托举于一片茫茫云海之上。
此处远离尘嚣，唯有罡风猎猎，松涛阵阵。
几株不知生长了几千年的虬劲古松扎根于裸露的嶙峋怪石之间，姿态奇绝，饱经风霜。
一条由整块巨大青玉打磨而成的石阶，蜿蜒向上，尽头隐没在氤氲的雾气深处，通向峰顶最为幽静之地。
牧清欢踏着这仿佛通往天界的玉阶，来到云海深处，一处天然形成的巨大岩洞前。
洞口被一层柔和却坚韧的无形禁制笼罩，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寒意。
他恭敬地在洞口停下，整了整衣冠，朗声道：“弟子牧清欢，求见师尊。”
没有回应，片刻后牧清欢对着寒玉台的方向，深深一揖，恭敬道：“师尊，长老会今日下达严令，此次升仙大会，我两仪峰必须参与遴选新弟子。事关我峰存续，弟子不敢擅专，特来请示师尊，明日大会，我峰当如何应对？”
牧清欢保持着躬身的姿势，静静等待着。
片刻的沉寂后，一道声音从洞府内传来。
“此等俗务，你自行决断便是。”
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也感觉不到任何情绪起伏，只有一种对世间万物皆不入眼的漠然。
“莫要扰我清修。”
话音落下，洞府内再次归于沉寂，只剩下石髓滴落的“叮咚”声，以及那仿佛亘古不变的清冷气息。
仿佛刚才那简短的话语，就已是天大的恩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