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桌的木质纹理在下午的阳光照射下,泛着陈旧而温暖的光泽。晓羽那的指尖轻轻划过一道不知哪个前辈刻下的浅浅划痕,思绪有些飘远。这是平城高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天,距离放学还有十五分钟,教室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躁动。
“叮铃铃——”
下课铃声终于响起,如同解除了某种封印。桌椅碰撞声、谈笑声、书包拉链声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喂,晓羽那,”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今天该你值日吧?帮我把这个扔一下。”
一个揉成团的零食包装袋被随意丢在了他的课本上。晓羽那抬起头,看到的是佐藤健太那张带着戏谑笑容的脸,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总是形影不离的跟班。这不是请求,是理所当然的指派。
“好。”晓羽那应了一声,声音平静。他早已习惯这种微不足道的欺凌,或者说,他选择不去在意。冲突是麻烦的,而他一向讨厌麻烦。他将那团垃圾攥入手心,开始慢吞吞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教室很快空了下来,只剩下他和另外几个值日生。当他拿起扫帚时,一个细弱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那个……晓羽那同学,佐藤他们……是不是又让你……”
是同班的中村雪,一个总是低着头的安静女生。她手里捏着一块抹布,眼神里带着一丝怯懦的关切。
“没什么。”晓羽那打断她,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只是扔个垃圾。”
他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也不想任何人为他抱不平。这种虚假的关心,有时比直接的恶意更令人疲惫。
打扫完毕,天色已经有些暗淡。晓羽那背起书包,独自穿过开始安静下来的教学楼。他习惯性地选择了一条需要经过旧校舍的近路。这栋明治时期建造的木制建筑早已废弃,据说不久后就要被拆除,平时鲜有人至。
夕阳的余晖将旧校舍的影子拉得很长,斑驳的墙面上爬满了枯萎的藤蔓,让它看起来像一头匍匐沉睡的怪兽。就在他即将绕过旧校舍,走向主干道时,一阵压抑的呜咽和嚣张的嗤笑声从旁边的小径传来。
晓羽那脚步一顿。是佐藤健太他们,还有……中村雪。
她被堵在旧校舍侧门的入口处,背紧紧贴着腐朽的木门,肩膀微微颤抖。佐藤的一个跟班正抢过她的书包,胡乱翻找着什么。
“啧,就这么点零钱?中村,你家里不是刚给了你生活费吗?”佐藤轻佻地用指尖弹了弹从钱包里抽出的几张纸币。
“求求你们……还给我……那是……”中村雪的声音带着哭腔,试图去抢回,却被另一个跟班轻易地推搡开。
“是什么?说啊?”佐藤逼近一步,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笑意。
晓羽那站在原地,身体有些僵硬。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转身离开,像过去的每一次一样。麻烦,这都是麻烦。但看着中村雪那绝望的眼神,他的脚像被钉在了地上。
“住手。”
声音出口的瞬间,晓羽那就后悔了。太冲动了。
佐藤三人齐刷刷地转过头,看到是他,脸上都露出了诧异继而更加嘲弄的神情。
“哟,这不是我们的‘好好先生’晓羽那吗?”佐藤放开中村,朝他走来,“怎么,想英雄救美?”
“把钱还给她,离开这里。”晓羽那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如果我说不呢?”佐藤走到他面前,几乎贴着他的脸,唾沫星子几乎溅到他脸上,“你又能怎么样?去告诉老师?嗯?”
晓羽那沉默着,握紧了拳头。他感到一种熟悉的无力感。冲突,最终还是无法避免。
“废物。”佐藤轻蔑地吐出两个字,突然伸手猛地推了他一把。
晓羽那猝不及防,向后踉跄了几步,脚下一空——
“咔嚓。”
一声轻微的、仿佛枯枝断裂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却又异常清晰。他感觉自己好像踩碎了什么东西,不是实物,更像是……某种界限。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紧接着,一股阴冷彻骨的气息毫无征兆地从他脚下盘旋而起,瞬间笼罩了周围。光线似乎暗淡了好几个度,温度骤降。原本只是破旧的旧校舍侧门,那几级通往内部的台阶,突然变得有些……模糊,仿佛蒙上了一层油腻的污垢。
“怎、怎么回事?突然好冷……”佐藤的一个跟班抱住了手臂,声音有些发抖。
佐藤也皱起了眉,环顾四周,强作镇定:“少装神弄鬼!”
晓羽那的心脏却猛地一缩。他低头,看着自己刚刚踩过的第四级台阶。那里,原本的水泥表面,此刻似乎隐隐浮现出一些暗红色的、如同血管般扭曲的纹路。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
“快跑!”他猛地朝中村雪和那三个愣住的人喊道。
但已经晚了。
佐藤似乎被他的喊声激怒,或者说,是想用行动掩饰内心的不安,他骂骂咧咧地踏上台阶,伸手想去抓晓羽那:“跑什么跑!给我下来!”
就在他的脚落在第三级台阶的瞬间——
“咚!”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响声回荡开来。佐藤健太脸上的怒容瞬间变成了极致的惊恐,他整个人就像被一只无形巨手拍中,猛地向前扑倒,下巴重重磕在晓羽那脚下的第四级台阶边缘,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啊——!”凄厉的惨叫只持续了半秒,便戛然而止。
晓羽那眼睁睁地看着佐藤的身体开始以一种违反物理规律的方式扭曲、折叠,仿佛那级台阶是一个无形的粉碎机,正在缓慢而坚定地碾碎他。骨头碎裂的“咔嚓”声连绵不绝地响起,伴随着一种低沉、充满恶意的嗡鸣,那嗡鸣仿佛直接钻进脑髓,勾起人心底最深的恐惧。
“怪、怪物!台阶吃人了!!”另外两个跟班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跑。然而,他们惊恐地发现,来时的小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限向下延伸、仿佛通往深渊的冰冷台阶。他们刚跑出两步,便脚下踩空,惨叫着滚落下去,身影被浓稠的黑暗吞噬,只有骨骼持续碎裂的声音从下方不断传来,越来越远,仿佛永无止境。
中村雪瘫软在地,瞳孔放大,似乎连尖叫的力气都失去了,只是死死地盯着佐藤那还在被不断碾碎、却又诡异地维持着基本人形的躯体。
晓羽那站在第四级台阶上,浑身冰凉。他能感觉到,那股阴冷恶意的力量正试图沿着他的脚踝向上蔓延,想要将他同化,将他拖入这无限的坠落与碎裂之中。
这就是“那个”——旧校舍第四级台阶的怪谈,“阶梯怨诅”。不是传说,是真实存在的,被某种强烈恶意孕育出的“心痕”!
不能死在这里!
强烈的求生欲如同电流般击穿了他的恐惧。几乎是在本能驱动下,一段晦涩难懂、不知何时烙印在他记忆深处的“符文”图案闪过脑海。那是一种禁忌的方法,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相信过的、关于“强制内在收容”的记载!
没有时间犹豫了!
他猛地咬破自己的指尖,剧烈的刺痛让他精神一振。鲜血涌出,他无视那正在侵蚀自身的恶意力量,用染血的手指,飞快地在自己的左手掌心勾勒出一个扭曲、复杂、仿佛代表着“界限”与“容器”的符文。
完成符文的瞬间,他感到掌心一阵灼烧般的剧痛。
就是现在!
晓羽那俯下身,将绘制着血色符文的左手,狠狠按在了那级仿佛活过来的、布满暗红纹路的第四级台阶上!
“以我为器,封禁此痕——强制收容(Internal Sealing)!”
嗡——!
仿佛千万根针同时刺入大脑,又仿佛整个空间被强行撕裂。晓羽那的视野瞬间被一片猩红覆盖,耳边是无数怨毒尖啸与规则崩碎的混合噪音。他感到某个冰冷、沉重、充满无尽恶意的“概念”,正被一股蛮横的力量从他掌心符文强行扯入,硬塞进他的体内!
剧痛!灵魂仿佛都被撕裂的剧痛!
他清晰地“感觉”到,那个代表着“阶梯怨诅”的规则集合体,最终盘踞在了他的左眼深处。冰冷的异物感如此清晰,仿佛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镶嵌在了他的眼球之后。
周围的异象如同潮水般退去。延伸的台阶消失了,阴冷的气息消散了,佐藤健太那惨不忍睹的“尸体”和中村雪瘫软的身影重新出现在正常的台阶上和旁边。阳光依旧暗淡,但世界恢复了“正常”的色彩。
只是,晓羽那眼中的世界,已经彻底不同。
他踉跄一步,勉强扶住墙壁站稳,剧烈地喘息着。左眼传来一阵阵灼痛和冰寒交织的怪异感觉。他下意识地眨了眨眼。
随即,他僵住了。
在他的左眼视野里,世界蒙上了一层极其淡薄的、不断流动的灰色“基底”,而在某些物体表面,偶尔会闪过一两丝微不可查的、如同电路板走线般的浅蓝色光痕——那是……“规则之线”?
他猛地看向瘫软在地、眼神空洞的中村雪。在他的右眼视野里,中村雪的周身,正弥漫着一股淡灰色的、代表着“恐惧”与“无助”的雾气,而在那雾气深处,隐约可见一丝微弱的、如同黑色丝线般的“怨恨”,正指向旧校舍的方向。
他能“看”到情感的痕迹!
“呃……”一声微弱的呻吟拉回了他的思绪。
晓羽那震惊地转头,看向本该被“规则”碾碎的佐藤健太。只见他完好无损地趴在台阶上,只是下巴有些红肿,正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眼神涣散,仿佛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心痕”被收容,其扭曲现实的“规则”也被强制解除或重置了?
晓羽那捂住依然刺痛的左眼,感受着其中那个冰冷沉甸甸的“存在”,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脊椎一路窜上头顶。
他活下来了。
但代价是,他不再是普通人晓羽那。
他成为了一个容器,一个行走的、“心痕”的收容单元。
他看着自己刚刚绘制过符文、此刻已恢复如初,只残留一丝微弱灼热感的左手掌心,脑海中一片混乱。
这份与异常共生、以自身为牢笼的“协议”,他已经单方面签署。
而协议的代价,此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