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羽那猛地从床上弹起，冷汗浸透了额前的碎发。
没有无限延伸的台阶，没有骨骼碎裂的声响，只有窗外熹微的晨光，和枕边闹钟单调的“滴滴”声。
是梦？
他下意识地捂住左眼。一阵清晰的、异物嵌入般的冰冷触感从眼球后方传来，提醒他那并非幻觉。旧校舍侧门，第四级台阶，佐藤健太扭曲的身体，中村雪空洞的眼神，还有那强行塞入他体内的、名为“阶梯怨诅”的冰冷恶意……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成了一个怪物收容所，一个行走的异常物品陈列柜。
“呃……”他低吟一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不仅仅是心理上的不适，更是一种生理上的排斥反应。他能“感觉”到，那个被收容的“心痕”像一块无法消化的坚冰，沉甸甸地坠在他的左眼深处，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寒意。
他跌跌撞撞地冲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用冷水狠狠泼在脸上。抬起头，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带着黑眼圈的少年脸庞。看起来和昨天没什么不同，除了……
他凝神，看向镜子。
左眼的视野里，镜面仿佛蒙着一层极淡的灰色滤镜，而在水龙头滴落的水珠轨迹上，他隐约能看到几丝微不可查的、流转的浅蓝色细线——那是水遵循重力与表面张力规则的显现？
他移开视线，看向洗手间墙壁上的一块水渍。右眼看去，那只是普通的霉斑。但在左眼的视野里，那团水渍周围，缠绕着几缕极其稀薄、带着些许阴湿感的暗蓝色能量流，如同倦怠的寄生虫，附着在墙体材料本身的、更加稳定但几乎看不见的规则网格上。
这就是……“心痕”？如此微弱，甚至算不上异常，只是环境中长期积累的、微不足道的“情绪残留”？
晓羽那感到一阵眩晕。信息过载。这个世界在他眼中突然变得无比复杂，充满了肉眼不可见的“规则”与“痕迹”。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现在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他更担心的是昨天事件的后续。
佐藤健太怎么样了？中村雪呢？他们记得多少？警察会不会找上门？
怀着忐忑的心情，他换好衣服，走出了家门。去学校的路仿佛变得格外漫长，每一道投向他的目光都让他神经紧绷。
走进教室的瞬间，喧闹声略微一滞。几道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探究、好奇，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晓羽那的心沉了下去。
“喂，晓羽那，”一个平时还算熟悉的同学凑过来，压低声音，“听说昨天……你和佐藤他们在旧校舍那边出事了？”
晓羽那身体一僵。“出事？”
“佐藤今天没来，据说请了病假。中村也是。有人看到昨天放学后你们在那边……佐藤是不是摔得很严重？”
病假？摔伤？
晓羽那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记忆被修改了？还是被合理化解释了？“阶梯怨诅”被收容后，其扭曲的现实被某种力量“修复”了？只留下符合常理的“意外”痕迹？
“嗯，”他含糊地应道，垂下眼睑，避免与对方对视，“他……不小心从台阶上摔了一下。”
“啧，活该。”那同学撇撇嘴，似乎失去了兴趣，转身走开。
晓羽那松了口气，但心中的不安并未减少。他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下意识地看向中村雪空着的座位，又迅速移开目光。
一整天，他都有些心神不宁。老师的讲课声仿佛隔着一层水幕，模糊不清。他的注意力无法控制地被双眼接收到的新信息所分散。
他能看到前排女生因为紧张而在指尖缠绕的、细微的焦虑“丝线”；能看到窗外树枝摇曳时，遵循空气动力学规则的、流畅的能量流动；甚至能感觉到整个教室弥漫着一种由数十人情绪混合而成的、浑浊的“氛围场”。
这双眼睛，既是恩赐，也是诅咒。
放学铃声响起，晓羽那几乎是逃离了教室。他需要找个地方静一静，理清思绪。
他鬼使神差地走向了图书馆。或许在书海之中，他能找到关于“心痕”，关于“调律者”，关于他这种特殊体质的只言片语？
平城高中的图书馆历史悠久，藏书颇丰。晓羽那避开人流，径直走向最里侧、光线相对昏暗的哲学与民俗区域。书架高大密集，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和灰尘的味道。
他漫无目的地扫视着书脊上的标题，《日本怪异志》、《民间禁忌考》、《心灵的形而上……》这些书看起来都太正常了，不像能解答他的疑惑。
就在他准备放弃时，左眼忽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刺痛感。
他停下脚步，视线落在书架最底层，一本毫不起眼的、书脊没有任何文字的黑色硬皮书上。在他的左眼视野中，这本书的表面，萦绕着一层极其淡薄、却异常稳定的暗金色光晕。那光晕构成的图案，隐隐与他昨天在掌心绘制的那个“界限与容器”符文有几分神似！
规则的力量？被施加在这本书上？
晓羽那的心脏猛地一跳。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那本书抽了出来。书很厚，封面是纯黑色的皮革，触手冰凉，没有任何标题或作者信息。
他深吸一口气，翻开了封面。
第一页，是用一种暗红色的、仿佛干涸血液般的墨水书写的文字，是一种他从未见过，却又莫名能理解的奇特字符：
「收容协议·零号条款」
「观测即为干涉，理解即为束缚。」
「以身为狱，禁锢异常；以心为烛，照见真实。」
「协议签署者，需谨记：汝收容万物之时，亦需审视自身——汝之内在，是否亦为亟待收容之恶念？」
晓羽那的呼吸骤然停滞。
这书……是为他准备的？
他迫不及待地翻向第二页。上面不再是那种奇特的字符，而是变成了清晰的日文，但内容却更加令人心惊。
「个体记录：KN-739」
「代号：阶梯怨诅」
「来源：平城高中旧校舍侧门，第四级台阶。源于历年于此发生的霸凌事件累积之恶意，混合坠台阶者的恐惧与怨恨，于近期凝聚显化。」
「规则表现：触发者于恶意心态下踏上特定台阶，将引发空间无限延伸与物理性碾压现象。」
「当前状态：已收容。」
「收容单元：晓羽那（左眼视界锚点）。」
「收容等级：评定中……」
晓羽那的手开始颤抖。这本书不仅知道“心痕”的存在，还知道他！知道他将“阶梯怨诅”收容在了左眼！
他猛地将书合上，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他环顾四周，昏暗的图书馆静谧无声，只有尘埃在从窗户斜射进来的光柱中缓缓浮动。
是谁留下了这本书？目的是什么？
他再次翻开书，快速地向后浏览。后面的书页大部分是空白的，但偶尔几页会浮现出新的日文记录，描述的是一些他从未听说过的、光怪陆离的“心痕”现象，有些后面标注着“已收容”，有些则是“观测中”或“失控”。
这像是一本……动态更新的收容物图鉴？或者说，是某个未知存在留下的“工作日志”？
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左眼再次传来警示般的微弱刺痛，同时，右眼捕捉到了一缕迅速靠近的、带着强烈“好奇”与“探究”意味的橙黄色情绪雾气。
有人来了！目标明确地朝着他所在的这个角落！
晓羽那来不及细想，迅速将那本黑色书籍塞进自己的书包最里层，拉好拉链。他刚站起身，一个身影便出现在书架的另一端。
那是一个穿着学校制服，但气质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年轻男子。他看起来约莫二十岁出头，身材高挑，头发是罕见的银灰色，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看透一切的微笑。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瞳孔是一种清澈的、仿佛能映照人心的淡紫色。
此刻，这双淡紫色的眼睛，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晓羽那，目光在他脸上，尤其是左眼的位置，停留了片刻。
“下午好，同学。”银发男子的声音温和悦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这里的书，还合你的口味吗？”
晓羽那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他能“看”到，对方周身环绕的情绪雾气虽然以“好奇”和“探究”为主，但其核心，却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静谧湖面般的“平静”与“掌控感”。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学生或老师该有的气场。
而且，对方是冲着他来的。冲着刚刚接触到那本“收容协议”的他来的。
晓羽那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右手悄悄握紧了书包带。
银发男子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警惕，笑容加深了一些，缓步从书架另一端绕了过来，目光扫过晓羽那刚才蹲着的位置，那里空空如也。
“别紧张，”他语气轻松地说，“我只是偶然感觉到这边有不同寻常的‘波动’，所以过来看看。看来……”
他的视线再次落回晓羽那脸上，淡紫色的瞳孔中似乎有微光流转。
“昨天在旧校舍那边，解决了那个麻烦‘小东西’的人，就是你吧？”
晓羽那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知道了！他不仅知道“心痕”的存在，还知道昨天发生在旧校舍的事情！
这个人……是谁？
调律者？还是……别的什么？
图书馆昏暗的光线下，两个各怀秘密的年轻人静静对峙着。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弦被悄然拉紧。
晓羽那感到左眼深处的“阶梯怨诅”似乎躁动了一下，散发出更加冰冷的寒意。
新的麻烦，已经找上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