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

作者:无所畏惧GF 更新时间:2025/11/21 16:58:27 字数:3587

晓羽那按着左眼,指尖能感受到皮下血管的微弱搏动,以及更深处的、那块名为“阶梯怨诅”的冰冷异物。中村雪纤细的、微微颤抖的背影,和她周围那浓得化不开的悲伤雾气,像一根无形的针,刺入他刚刚变得异常柔软的心脏。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回到家,反锁房门,世界却并未因此而变得安静。左眼深处,那股原本纯粹的、带着恶意的冰冷,似乎掺杂进了别的东西——一种细微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酸楚,那是从中村雪身上共鸣而来的、属于受害者的绝望。两种截然不同却又同根同源的负面情绪在他体内冲撞、交织,让他一阵阵反胃。

他拿出那本黑色的《收容协议》,指尖划过冰凉的封皮。翻开到记录着“阶梯怨诅”的那一页,上面的文字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他又尝试往后翻,大部分书页依旧空白。

难道只有在接近其他“心痕”或者特定触发条件下,它才会更新?

就在这时,他校服口袋里的那张黑色卡片,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震动,并散发出微弱的温热。

晓羽那一惊,将卡片取出。只见卡片中央那个音叉状的银色图案,正散发着柔和的白光,光芒明灭不定,如同呼吸。同时,一行细小的文字在图案下方浮现,如同墨水在纸上洇开:

“区域侦测:未登记‘心痕’波动——‘永不停止的悲伤雨’。坐标:[附近一个老旧居民区的地址]。能量级:C-(暂定)。建议:观测/干预。”

下面还有一行更小的字:

“新手提示:C级心痕已具备较强规则污染性与情感辐射,可能对普通人心智造成显著影响。强制收容风险:高。”

是七宫智久?这是他所谓的“指导”和“观察”?

晓羽那盯着那个地址,内心剧烈挣扎。不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试图回归他那早已支离破碎的平凡生活?但左眼深处那份新融入的、属于中村雪的悲伤,像一种无声的谴责,让他无法心安理得地转身。

去吧?按照卡片提示,这很可能是一个比“阶梯怨诅”更危险的东西。他连自身的问题都没解决,凭什么去干预别人?

然而,卡片上那个名字——“永不停止的悲伤雨”,像一块磁石,吸引着他。悲伤……又是悲伤。

最终,一种混合着责任感、对自身命运的好奇,以及某种近乎自毁的冲动,驱使着他走出了家门。

地址指向的是一片有着几十年历史的老旧团地住宅区。楼房外墙斑驳,带着岁月侵蚀的痕迹。此时明明已是傍晚,天空晴朗,但晓羽那刚走进这片区域,就感到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湿阴郁的氛围。

更明显的是他双眼的反馈。

左眼的规则视界中,这片区域的空气里,漂浮着无数细密的、如同灰色雨丝般的规则之力,它们无声无息地落下,渗透进墙壁、地面,甚至行人的身体。而在他的右眼视野里,几乎所有在路上行走的居民,周身都笼罩着一层淡薄的、水汽蒙蒙的“忧郁”雾气,步伐沉重,眼神缺乏光彩。

这里的“雨”,并非真实的降水,而是一种持续散发着“悲伤”规则的领域!

他循着那种规则的源头,走向其中最陈旧的一栋楼。越靠近,左眼的刺痛感越强,右眼看到的“悲伤之雾”也愈发浓重。最终,他停在了三楼的一户人家门前。

门牌上写着“小林”。门扉紧闭,但那种仿佛能拧出水来的哀伤,几乎要穿透门板。

晓羽那犹豫着,抬起手,却迟迟无法落下。

就在这时,门内传来一个极其苍老、沙哑,带着浓重哭腔的老妇人的声音,像是在对谁絮叨,又像是自言自语:

“……下雨了……又下雨了……纯子她……没带伞啊……她最怕淋雨了,会感冒的……我得去接她……我得去……”

伴随着话语的,是一种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

晓羽那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轻轻敲了敲门。

屋内的啜泣声戛然而止。

过了好一会儿,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门被拉开一条缝隙。一张布满深深皱纹、眼眶通红、神情恍惚的老妇人的脸探了出来。她的头发花白而凌乱,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

“你……你是谁?”老妇人,小林夫人,警惕地看着他,眼神浑浊,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悲伤。

在她的身后,晓羽那的右眼清晰地看到,整个狭小的公寓内部,几乎被一种粘稠的、深蓝色的“悲伤”实质性能量所充斥,浓郁得让人窒息。而在客厅的中央,摆放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笑容灿烂、大约七八岁的小女孩。

“我……我是社区志愿者,”晓羽那勉强编造了一个理由,感觉自己的声音在这片悲伤的领域中显得格外干涩,“路过这里,听到您好像……需要帮助?”

“帮助?”小林夫人茫然地重复了一句,随即她的目光越过晓羽那,看向空无一物的走廊,眼神忽然变得焦急起来,“啊!雨下得更大了!纯子!我的纯子还在外面!”

她猛地想要冲出门,晓羽那下意识地拦住了她。

“奶奶,外面没下雨,现在是晴天。”他试图解释。

“你胡说!”小林夫人突然激动起来,浑浊的眼睛里涌出泪水,“你听!雨声这么大!纯子没带伞!她会被淋坏的!她生病了怎么办?她……她已经……”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像是触及了某个无法承受的禁区,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汹涌而出。那浓郁的、深蓝色的悲伤能量如同潮水般从她体内涌出,加剧着整个空间的“降雨”。

晓羽那的左眼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看”到了。

这个“心痕”——“永不停止的悲伤雨”,其核心规则,并非制造真实的雨水,而是将小林夫人因失去孙女“纯子”(从照片和话语推断)而产生的、无法化解的巨大悲伤,转化为一种持续不断的精神污染领域。这个领域会放大范围内所有生灵的悲伤情绪,而其核心,小林夫人自己,则被永远困在了那个“下雨天”、“女儿没带伞”的绝望瞬间,进行着无尽的、痛苦的循环。

这不是恶意,是比恶意更令人心碎的、纯粹而深刻的爱与失去。

“她……已经回不来了,对吗?”晓羽那轻声问,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小林夫人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伤,又像是终于有人戳破了她一直不敢面对的现实。

“……车祸……那天……也是下雨……”她喃喃着,身体软软地靠在门框上,泣不成声,“是我不好……我说了要去接她的……如果我早点去……如果……”

她的自责,她的悔恨,她的无边无际的悲伤,化作了这永不停止的雨,折磨着自己,也浸染着周围的一切。

晓羽那站在原地,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也被这悲伤的雨水浸透,沉重得无法跳动。他体内的“阶梯怨诅”似乎也被这股更加庞大、更加纯粹的悲伤所引动,冰冷的恶意下,那源自受害者们的绝望共鸣着,让他的眼眶也开始发热。

他该怎么办?像收容“阶梯怨诅”一样,将这份沉重的母爱与悲伤也强行封入自己体内?

他想起七宫智久的话——“你收容的,不仅仅是规则,更是这些……沉重的‘遗产’。”

他能承受得住吗?承受一位母亲永失所爱的痛苦?

可是,如果不这样做,难道就任由这位老妇人永远困在这绝望的牢笼里,任由这悲伤的雨一直下下去,浸染更多的人?

他看着眼前哭得几乎晕厥的老人,看着她身后那张黑白照片上女孩纯真的笑脸。

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悲伤和无力感席卷了他。

他缓缓地、颤抖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指尖,似乎有微弱的气流在盘旋,那是引动体内那份“收容”力量的前兆。

“奶奶……”他的声音哽咽,泪水终于模糊了右眼的视线,而左眼,则冰冷地记录着这一切的规则流动,“也许……也许让雨停下来……纯子才会真的安心啊……”

小林夫人仿佛听到了,又仿佛没听到,只是兀自沉浸在无尽的雨声中,喃喃呼唤着女儿的名字。

晓羽那闭上眼睛,将所有的意志力集中在掌心。这一次,不再是求生本能驱动的野蛮吞噬,而是一种近乎献祭的、缓慢而痛苦的……接纳。

他将手掌,轻轻按在了小林夫人布满泪痕的、冰凉的脸颊上。

“以我为器……承汝之悲……”

嗡——!

比上一次更加汹涌的情感洪流,夹杂着一位母亲数十年如一日积累的思念、悔恨、爱怜与绝望,如同决堤的江河,疯狂地涌入晓羽那的体内!不再是左眼,这一次,这股力量似乎想要充斥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呃啊——!”他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要被这庞大的悲伤撑裂、融化。

他“看”到了——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现:小女孩蹦蹦跳跳的身影、雨天冰冷的街道、刺耳的刹车声、医院苍白的灯光、再无回应的呼唤……

那份极致的、凝固的悲伤,最终在他心脏的位置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沉甸甸的、持续不断的钝痛,仿佛那里也下起了一场永远不会停歇的小雨。

公寓内,那浓郁得化不开的深蓝色悲伤能量,开始如同退潮般消散。窗外真实的夕阳余晖,第一次毫无阻碍地照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小林夫人脸上的激动和恍惚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与空洞。她停止了哭泣,茫然地看着四周,又看了看晓羽那,眼神里是巨大的悲伤,却不再是那种扭曲的、循环的绝望。

“雨……停了吗?”她沙哑地问,声音轻得像羽毛。

晓羽那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他强撑着点了点头,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深深地看了这位失去一切的母亲一眼,然后扶着墙壁,踉跄地、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地方。

走下楼梯,重新沐浴在正常的夕阳下,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心脏处那份沉甸甸的悲伤,和左眼深处的冰冷恶意相互呼应,让他浑身发冷。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老妇人眼泪的温度,和那足以淹没灵魂的悲伤。

他收容了第二份“心痕”。

代价是,他的心,也从此浸泡在了一场无声的、永不停歇的雨里。

泪水再一次无声滑落,与体内那两份沉重的“遗产”相比,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这份收容协议,签下的每一笔,都是用他自己的灵魂,去为这个世界的悲伤,作抵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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