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羽那右臂上那隐约的灰暗色泽,像一道洗不去的耻辱烙印,在皮肤下隐隐搏动。每一次心跳,都仿佛能感受到“阶梯怨诅”的冰冷恶意与“悲伤雨”的沉钝哀痛,沿着血管流淌,比以前更加清晰,更加……亲近。七宫智久的话语如同诅咒,在他脑海里盘旋——“你更‘亲近’它们了。”
他把自己关在家里,如同受伤的野兽舔舐伤口。学校请了病假,父母担忧的询问被他用疲惫和沉默搪塞过去。他害怕人群,害怕右眼不受控制地窥见那些纷杂的情绪,更害怕左眼会对新的“心痕”产生反应,引动体内那两个愈发躁动的“房客”。
但世界从未因他的逃避而停止运转。
黑色卡片再次震动,这一次,没有急促的红光,只是稳定地散发着微弱的白光,浮现出一行新的信息:
“观测任务:区域‘情绪残留’浓度异常。坐标:[附近商业街,‘喵喵小屋’宠物诊所周边]。能量级:E-(微弱,无害)。特征:微弱‘依恋’、‘不舍’。建议:新手适应性观测练习。”
E级,微弱,无害。像之前旧操场那个即将消散的男孩一样。
晓羽那盯着那行字,内心挣扎。他不想再接触任何与“心痕”相关的事物。但“新手适应性观测练习”这几个字,又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和引诱。七宫智久在测试他?还是真的在给他一个相对“安全”的练习机会?
而且……宠物诊所?依恋?不舍?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着他心脏位置那沉甸甸的悲伤。小林夫人失去女儿的痛楚,似乎与这种对弱小生命的“依恋”与“不舍”产生了某种微弱的共鸣。
最终,一种复杂的、混合着惰性、好奇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想要“验证”些什么的冲动,驱使着他走出了家门。
“喵喵小屋”是一家看起来温馨干净的小型宠物诊所,坐落在一片不算繁华的商业街角落。傍晚时分,街灯初上,给街道铺上一层昏黄的光晕。
晓羽那站在街对面,没有立刻过去。他深吸一口气,第一次尝试主动地、有控制地运用起他那双异常的眼睛。
左眼的规则视界展开,商业街区域的规则之线基本稳定,只是在宠物诊所门口附近,空气中有一些极其微弱的、淡白色的、如同蒲公英绒毛般漂浮的规则碎屑,它们缓慢地旋转,散发出“留恋”和“守护”的微弱意念。
右眼的情绪视野里,诊所内部弥漫着各种宠物的懵懂情绪——对疾病的恐惧、对主人的依赖、接受治疗时的不安,以及医护人员忙碌中的专注与疲惫。而在诊所门口的地上,他看到了……一小团几乎无法察觉的、半透明的、猫咪形状的虚影。
那虚影比旧操场的男孩还要淡薄,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消散。它蜷缩在诊所门边的角落,脑袋朝着诊所内部的方向,偶尔会极其轻微地动一下,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它的周身,萦绕着那股淡白色的、充满依恋与不舍的情绪能量。
又是一个……被遗落的小小灵魂。
晓羽那的心微微抽紧。他能“感觉”到,这只猫咪的虚影并非“心痕”,甚至连最低级的“心痕”都算不上。它只是生前对某个地方、某个人(或许是诊所里救治过它的医生?)产生了过于强烈的依恋,死后这一点执念未曾完全散去,形成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情绪残留”。它太弱小了,甚至无法影响现实,只是凭借本能,守在这里。
就在这时,诊所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年轻女兽医走了出来,她脸上带着一丝疲惫,手里拎着垃圾袋,准备放到街边的垃圾桶。
当女兽医经过那个猫咪虚影所在的位置时,那淡薄的虚影突然激动起来,努力地、无声地朝着女兽医的方向“蹭”去,尽管它的身体根本无法触碰到实物。那团淡白色的依恋能量,也如同被风吹动的烛火,剧烈地摇曳起来。
女兽医似乎毫无所觉,她放下垃圾,习惯性地看了一眼诊所门口的空地,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怅然若失。她或许已经不记得这只曾被她救治、最终却还是回了喵星的小小生命,但某种潜意识里的印记,却在此刻被触动。
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回了诊所。
门口的猫咪虚影,在那声叹息中,仿佛得到了某种无形的安抚,不再激动,重新安静地蜷缩起来,只是那淡白色的光芒,似乎又微弱了一分。它还在等,或许连它自己都不知道在等什么,只是本能地留恋着这份曾经感受过的温暖。
晓羽那静静地站在街对面,看着这一幕。
没有恶意,没有悲伤,只有最纯粹、最卑微的依恋与不舍。
心脏处,“悲伤雨”的力量似乎被这弱小却坚韧的执念所触动,那份属于小林夫人的、庞大的悲伤,不再仅仅是沉重的负担,而是流淌出一丝……感同身受的温柔。连左眼深处的“阶梯怨诅”,那冰冷的恶意似乎也暂时沉寂了下去,仿佛在这份纯粹的“善念”面前,也收敛了锋芒。
他忽然明白了七宫智久给他这个“观测任务”的用意。
这不是为了让他去“收容”或“编织”。
这只是为了让他看见。
看见这个世界除了扭曲的恶意和沉重的悲伤之外,还有这样微小、却同样真实存在的……光。
他不需要做什么。这只猫咪的残念太微弱,很快就会自然消散。任何形式的干预,哪怕是善意的,对这脆弱的平衡都可能是打扰。
他只需要看着,记住。
记住这份即使死亡也无法完全割舍的、笨拙而真诚的依恋。
晚风吹过,带着初夏夜晚特有的微凉。晓羽那感觉右臂上那灰暗的色泽带来的冰冷感,似乎被这阵风吹散了一丝。他体内那两个躁动的“房客”,也在这片刻的宁静中,暂时安分了下来。
他依旧背负着沉重的“遗产”,前路依旧布满荆棘和未知的污染。
但此刻,站在这昏黄的街灯下,看着那团即将消散的、守护着最后温暖的猫咪虚影,晓羽那那颗被冰冷和悲伤浸透的心,仿佛被注入了一缕微弱的、却切实存在的暖流。
他转身,默默离开了商业街。
这一次,他的脚步不再那么沉重。
因为他知道,在这个充满“病症”的世界里,除了需要被收容的“恶”与“悲”,还有更多像这样微小、却值得被“看见”的“善”与“爱”。
而这,或许才是他与体内那些“房客”共存,而不被彻底吞噬的……唯一可能的锚点。
夜空中,第一颗星星悄然亮起,微弱,却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