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边的风带着河水特有的腥气,吹不散晓羽那骨子里的寒意。七宫智久离去的背影,和那句关于“颜色”的低语,像两道冰冷的枷锁,钉死了他的四肢。终结?归寂?像七宫那样,将自身化为虚无,去埋葬世间的执念?
他做不到。
他左眼深处,“阶梯怨诅”的冰冷并非虚无,是沉淀的恨与惧;心脏位置,“悲伤雨”的沉痛更非空无,是凝固的爱与哀。它们如此“沉重”,如此“真实”,如何能“空”?
他踉跄着离开河岸,像个游魂般飘荡在夜色笼罩的街道上。城市的霓虹在他眼中扭曲变形,右眼捕捉到的行人情绪光晕——匆忙的焦躁、欢愉的喧嚣、孤独的黯淡——此刻都成了无法承受的噪音。他下意识地收紧心神,试图关闭这过度敏锐的感知,却引得左眼的冰冷一阵刺痛,仿佛里面的“房客”在抗议这徒劳的封锁。
不知不觉,他又走到了那家“喵喵小屋”宠物诊所附近。诊所已经熄灯打烊,门口空荡荡的。但晓羽那的右眼却捕捉到,在那熟悉的角落,又凝聚起了一团极其微弱的、几乎要融入夜色的淡白色光晕。
不是之前那只猫。这团光晕更小,更淡,形态也略有不同,带着一丝新生的、懵懂的“依恋”和“寻求温暖”的意念。是另一只刚刚失去生命的小动物留下的残响?还是……某种更加微妙的东西?
他怔怔地看着那团微弱的光,心脏处的“悲伤雨”似乎被触动,流淌出一丝温和的暖意,但左眼的“阶梯怨诅”却传来排斥的冰冷。两种力量在他体内微微拉扯,让他感到一阵虚弱的眩晕。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不同于七宫智久的,属于他自己的答案。
他猛地转身,朝着家的方向跑去。他现在迫切需要那本黑色的《收容协议》,或许那本诡异的书里,会有除了“收容”与“归寂”之外的记载。
回到家,避开父母关切的目光,他反锁了房门,从书包最里层掏出了那本黑色硬皮书。书皮冰凉,触感一如往常。
他深吸一口气,翻开了封面。
「收容协议·零号条款」 的字迹依旧。
他快速向后翻动。记录着“阶梯怨诅”和“悲伤雨”的书页没有变化。后面大部分书页依旧空白。他有些不甘,指尖划过那些空白的纸张,集中起全部的意念,甚至是带着一丝绝望的祈求——
告诉我!除了变成容器,除了走向虚无,还有什么路?!
仿佛回应了他激烈的心绪,他左眼深处的“阶梯怨诅”和心脏位置的“悲伤雨”同时产生了微弱的共鸣!两股性质迥异的力量波动,如同钥匙般,触动了某种机制!
手中厚重的书籍突然变得滚烫!黑色的封皮上,那些原本若有若无的暗金色纹路骤然亮起,如同熔岩流淌!晓羽那惊得差点脱手,但他死死抓住。
书页无风自动,哗啦啦地快速翻动,最终停留在接近末尾的、一张他之前从未注意到的、材质似乎与其他书页都不同的暗银色页面上。
页面上,开始浮现出燃烧般的金色字迹,不再是日文,而是那种他曾见过的、晦涩却直抵意识的奇特字符:
「协议隐藏条款·可能性分支探素(残页)」
「路径一:永恒牢笼。以意志为锁,身躯为狱,禁锢万般异常于此身,直至意志磨灭,或身躯崩坏,或……狱卒亦化为囚徒。」(后面跟着简笔画般的人形,被无数扭曲的锁链缠绕,最终与人形融为一体,化作狰狞怪物。)
「路径二:归寂之墟。化己身为无,纳万念于虚,抚平执妄,赐予终结。然虚空亦有其限,承载过甚,则虚无亦将‘饱和’,归于……混沌。」(后面是一个人形逐渐淡化、透明,最终成为一个吞噬一切线条的黑洞,但黑洞边缘开始出现不稳定的锯齿状裂痕。)
「路径三:……」
后面的字迹变得极其模糊,仿佛被某种力量强行抹去,只能隐约看到几个残缺的词语:「……编织……」、「……平衡……」、「……代价……」。在这模糊的字迹下方,是一幅更加难以辨认的、线条混乱的图案,似乎描绘着一个人形,其内部不再是单一的色块或空洞,而是无数细密、交织、不同颜色的光流在循环、平衡。
路径一,是他正在走的,七宫智久警告的尽头。
路径二,是七宫智久展示的,那深不见底的虚无。
路径三……被抹去了。是被禁止?是尚未完成?还是……太过艰难?
晓羽那的心脏狂跳起来。有第三条路!虽然信息残缺,但确实存在另一条可能性!“编织”?“平衡”?
这是否意味着,他不必完全沦为被动的容器,也不必走向绝对的虚无?他是否可以……主动地去“编织”体内这些力量,引导它们,达成某种危险的“平衡”?
这个想法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短暂却耀眼,让他看到了微弱的希望。
然而,就在他心神激荡,试图解读那残缺信息时,手中的《收容协议》突然剧烈震颤起来!暗银色的书页上,那些燃烧的金色字迹迅速黯淡、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书籍恢复了原本的冰冷和沉重。
同时,一股强烈无比的排斥感和警告意念从书中传来,狠狠冲击着晓羽那的意识!
「警告!权限不足!禁止接触隐藏条款!」
「检测到协议执行者心智偏移!启动……稳定程序……」
一股无形的大力从书上传来,猛地将晓羽那的手弹开!《收容协议》“啪”地一声合拢,掉在地上,封面上的暗金色纹路彻底熄灭,变回一本毫不起眼的黑色硬皮书。
晓羽那跌坐在地,捂着仿佛被灼伤的手掌,大口喘息,眼中充满了惊骇与不甘。
权限不足?稳定程序?这本书……或者说,这份“协议”背后,果然存在着某种“管理者”?它在限制他?为什么?
是因为他不够强?还是因为……第三条路,是某种“禁忌”?
他回想起七宫智久的话——“你体内的‘颜色’,都不会骗人。” 还有那个空洞少女的低语——“你的‘牢笼’……看起来,快要装不下了呢。”
他们是否都知道这第三条路的存在?七宫智久引导他走向“归寂”,是否就是为了避免他触及这被隐藏的“可能性”?
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翻腾,但那条若隐若现的“路径三”,却像一颗种子,在他绝望的心田里,扎下了根。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捡起地上的《收容协议》,小心地放回书包。手掌上被灼伤的刺痛感隐约残留。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幕。
路径一,是可见的深渊。
路径二,是冰冷的虚无。
路径三,是模糊的、被禁止的……希望。
他该怎么做?
服从“协议”的“稳定程序”,继续在已知的两条绝路上徘徊?还是……冒着被“协议”反噬、被体内力量彻底污染的风险,去强行探寻那条被抹去的道路?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只是被动地承受了。
他抬起手,看着掌心那隐约的红痕,感受着左眼的冰冷和心脏的沉痛。
他的“颜色”已经不再纯粹。既然无法避免被染上异色,那么……
他是否可以用这被污染的色彩,去绘制一幅……属于自己的、截然不同的画卷?
哪怕最终,这幅画会变成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混沌的涂鸦。
夜风吹动窗帘,带着一丝决绝的凉意。
晓羽那的眼神,在迷茫与恐惧的深处,第一次燃起了微弱却执拗的……叛逆的火光。
这份收容协议,他签了。
但协议的内容,或许……可以由他来重新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