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羽那右臂上稳定下来的混沌色泽，像一道冷却的熔岩，冰冷而坚硬地烙印在他的皮肤之下。危楼中那场由他体内力量自发完成的“湮灭”，没有带来任何后怕或反思，反而像一次成功的实验，验证了一条简单直接的道路。
他不再费力去理解、共情或引导。面对城市中那些细微的、新生的、或是脆弱的“心痕”与情绪残留，他开始尝试更主动地运用这种力量。
公园长椅上那侵蚀生机的“孤独”灰雾？他靠近，无需任何动作，只是意念微动，右臂的混沌之色无声流转，那灰雾便如同被无形橡皮擦去，连带着长椅周围一小片区域的草木都仿佛失去了某种“衰老”的意味，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略显呆板的鲜绿。
便利店收银台下的“日常焦虑”能量块？他路过时瞥了一眼，那土黄色的扭曲团块便在一声只有他能感知到的细微碎裂声中崩解，收银员莫名地感觉心头一松，却又泛起一丝空落落的怪异感。
他像一个行走的修正液，用自身混乱的虚无，涂抹着城市角落里那些不和谐的“污点”。效率极高，过程安静，不留痕迹。
体内的三种力量在这种“运用”下，似乎达成了一种更加默契的平衡。它们不再激烈冲突，而是如同三条交汇后趋于平缓的暗流，共同支撑着他行使这种“抹除”的权能。代价是，他感觉自己的人性，也如同那些被抹除的情绪残留一样，正在一点点被这种冰冷的效率所稀释。
直到他在回家的巷口，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不是七宫智久，也不是空洞少女。
是佐藤健太。
那个曾经在旧校舍欺凌他，又险些被“阶梯怨诅”碾碎的男生。他看起来比之前消瘦了些，眼神深处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但更多的，是一种混合了愤怒、困惑和某种扭曲执念的阴沉。
“晓羽那。”佐藤的声音沙哑，他堵在巷子中间，身后跟着两个面色同样不善的跟班，但他们的眼神有些闪烁，似乎并不像以前那样底气十足。
晓羽那停下脚步，平静地看着他。右眼的情绪视野里，佐藤周身笼罩着一股浓稠的、暗红色的“怨恨”与“不甘”，其中还夹杂着一丝对未知的“恐惧”。而在他那两个跟班身上，晓羽那看到了更清晰的恐惧，以及一丝被强行压下的“疑虑”。
“有事？”晓羽那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
“旧校舍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佐藤逼近一步，眼神凶狠地瞪着晓羽那，“我为什么会摔晕？中村那家伙为什么也变得怪怪的？还有你……你从那天起就变得不对劲！”
他挥手指着晓羽那，指尖几乎要戳到他的鼻子：“别想糊弄过去！我查过了，那天之后，学校里好几个地方都变得……变得‘干净’得让人发毛！是不是你搞的鬼？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佐藤的质问尖锐而充满敌意，那浓烈的怨恨情绪如同实质的针刺，试图扎破晓羽那冰冷的外壳。若是以前，晓羽那或许会感到紧张、愤怒，或是利用力量让他闭嘴。
但此刻，他只是微微偏头，避开了那几乎要碰到他的手指，左眼的规则视界冷漠地分析着佐藤身上那团暗红色怨恨能量的结构和稳定性。
很粗糙，很混乱。纯粹由负面情绪堆积而成，甚至算不上“心痕”的雏形，只是比一般的情绪残留更强烈一些。
可以抹除。
这个念头自然而然地浮现。
就像抹掉公园的灰雾，便利店的焦虑一样。让这份针对他的、聒噪的怨恨，彻底消失。
晓羽那抬起眼，看向佐藤健太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他的右手在身侧微微动了一下，臂膀下的混沌色泽开始无声地加速流转。
佐藤被他那毫无波澜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那眼神太冷了，不像是在看一个活人，更像是在看……一件需要处理的物品。他身后的两个跟班更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你……你看什么看！”佐藤色厉内荏地吼道，试图用音量掩盖心底升起的那丝寒意。
晓羽那没有回答。他只是在评估，评估抹除这份怨恨需要动用多少力量，以及可能引起的、对佐藤本人心智的连带影响（这在他最近的“实践”中已有模糊的认知）。就像计算一道数学习题。
就在他意念即将引动力量的瞬间——
“晓羽那同学！”
一个带着急促喘息和惊惶的声音从巷口传来。
中村雪站在那里，双手紧紧抓着书包带，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恳求。她看着晓羽那，又害怕地看了一眼堵在巷子里的佐藤三人。
在她的右眼视野里，中村雪周身笼罩着淡灰色的“恐惧”和“不安”，但在这片灰暗之中，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却异常坚韧的“善意”和“担忧”，正牢牢地指向晓羽那。
这丝善意如此微弱，与他体内那庞大的混沌之力相比，如同萤火之于皓月。
但这萤火，却让晓羽那即将引动的力量，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凝滞。
他即将按下“抹除”按钮的手指，悬停了。
佐藤健太被中村雪的突然出现打断了气势，他恼怒地瞪向中村雪：“滚开！这里没你的事！”
中村雪被他吼得浑身一颤，但她没有离开，反而鼓起勇气，又向前挪了一小步，声音带着哭腔：“佐藤同学……求你了……别再……”
她又看向晓羽那，眼神里的恳求几乎要溢出来：“晓羽那同学……别……”
别什么？
别动手？别使用那非人的力量？别让事情变得无法挽回？
晓羽那读懂了她的未竟之言。
他看着中村雪眼中那摇摇欲坠却依然存在的善意，又看向佐藤健太身上那团令人厌烦的、黑暗的怨恨。
一种极其陌生而古怪的感觉，在他那片被混沌之力浸染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微小的石子。
选择。
他拥有力量，可以轻易“解决”眼前的麻烦。像擦掉污迹一样抹除佐藤的怨恨，或许连同他这部分令人不快的记忆。
但中村雪那丝微弱的光芒，却让他“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一种更加麻烦、更加低效、属于“普通人”的解决方式。
忍受，回避，或者……用言语？用那苍白无力的人类交流？
荒谬。
麻烦。
但他的力量，却因为这荒谬的“选择”，而真正地停滞了下来。
佐藤健太看着眼神变幻不定、沉默不语的晓羽那，又看了看泫然欲泣的中村雪，那股邪火莫名其妙地被一种更深的烦躁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惧意所取代。他啐了一口，狠狠瞪了晓羽那一眼。
“哼！算你走运！我们走！”
他带着两个跟班，悻悻地推开中村雪，离开了巷子。
巷子里只剩下晓羽那和中村雪。
中村雪似乎耗尽了所有勇气，靠在墙壁上，小声地啜泣起来。
晓羽那站在原地，右臂下流转的混沌之色缓缓平复。他没有去看中村雪，只是低头，看着自己刚刚差点引动力量的那只手。
他第一次，在面对“异常”或“麻烦”时，主动停止了使用力量。
不是因为力量不足，不是因为外在的警告。
而是因为……一道微弱的光。
一道属于“晓羽那”这个身份，或许还残存着的、与那些“房客”无关的……人性之光？
他抬起头，望向巷口外灰蒙蒙的天空。
原来，“湮灭”并非唯一的路径。
在绝对的虚无与混乱之前，似乎还存在着一个更加复杂、更加艰难的……
岔路口。
而选择权，此刻正冰冷地，握在他那已被染上混沌颜色的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