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那场未发生的冲突，像一根生锈的针，扎在晓羽那混沌的意识里。中村雪那摇摇欲坠的、带着哭腔的恳求，佐藤健太悻悻离去时那混合着怨恨与莫名惧意的眼神，还有他自己那在最后一刻悬停的力量……这些画面反复闪回，与他体内那三种趋于“稳定”的混沌之力格格不入。
那丝微弱的、属于“晓羽那”本身的人性之光，并未照亮前路，反而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在瞬间激起涟漪，随即被更深的黑暗吞没。带来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
他厌恶这种犹豫，厌恶这种因为外界的微弱干扰而产生的“选择”。这让他感觉自己像个故障的机器，程序运行到关键处却因为一粒尘埃而卡壳。
接下来的几天，他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危险。他不再主动去“抹除”那些微小的异常，但也绝不再尝试任何形式的“连接”或“安抚”。他只是行走，观察，像一个移动的灾厄记录仪，冰冷地记录着这个城市的“病症”，却吝于伸出任何一根手指——无论是为了毁灭，还是为了拯救。
直到周四的体育课。
自由活动时间，大部分同学都在操场嬉闹。晓羽那借口身体不适，独自一人留在体育馆后方的器材仓库附近。这里堆放着陈旧的垫子和淘汰的器械，空气里弥漫着橡胶和灰尘的味道，规则之线黯淡，情绪残留稀薄，是个能让他暂时喘息的角落。
他靠在一个布满灰尘的跳箱上，闭上眼，试图放空自己。但右眼的情绪视野却无法完全关闭，依旧被动地捕捉着周围环境里那些细微的、如同背景辐射般的情绪碎屑——来自操场的欢快喧嚣（明亮的黄色），远处教学楼里传来的学业压力（沉闷的蓝色），还有……身边器材仓库里，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波动。
那波动带着水汽，带着沉静的哀伤，与他心脏位置的“悲伤雨”力量同源，却又更加……纯粹，更加集中。
不是自然残留。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汇聚过来的。
晓羽那猛地睁开眼，看向器材仓库那扇虚掩着的、生锈的铁门。
他体内的“悲伤雨”力量，不受控制地躁动起来，不再是那片沉痛的海洋，而是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向着仓库的方向微微牵引着他。
怎么回事？
他皱起眉，推开铁门，走了进去。
仓库内部比外面更加昏暗，只有高处一个小窗户投下微弱的光柱，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而在光柱下方，一个身影背对着他，蹲在地上。
是中村雪。
她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看起来像是相册的东西。但她并没有在看，而是双手交叠放在胸前，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似乎在无声地哭泣。
而在她的周身，晓羽那的右眼清晰地看到——无数细密的、淡蓝色的、带着“悲伤”与“不舍”情绪的光点，正从仓库的各个角落，从那些陈旧的器材中，甚至从墙壁和地面里，被缓缓地抽取出来，如同受到召唤的萤火虫，汇聚向中村雪，融入她的身体！
不，不是融入她的身体。
是融入她面前那本摊开的、看似普通的相册！
那本相册，在晓羽那的左眼规则视界里，正散发着一种极其诡异、却又与他心脏处“悲伤雨”同频共振的规则波动！它像一个贪婪的漩涡，正在主动吸收着这片区域内所有与“悲伤”相关的情绪残留！
中村雪……她在做什么？她怎么可能引动这种规则？
晓羽那屏住呼吸，仔细观察。
他发现，那些被相册吸收的悲伤能量，并未被储存或转化，而是通过某种奇异的连接，一丝丝地、极其缓慢地……传导进了中村雪的身体！
中村雪那原本只是淡灰色的、代表自身“恐惧”与“不安”的情绪光晕，此刻正被这股外来的、纯粹的悲伤能量缓缓浸染，颜色逐渐加深，向着一种……与他体内“悲伤雨”相似的、沉郁的蓝色转变！
她在……吸收悲伤？
为什么？
晓羽那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想起了旧校舍事件后，中村雪那复杂的眼神，那混合了感激、愧疚和畏惧的情绪。他想起了巷口她那不顾一切的恳求。
一个荒谬而可怕的猜想浮现在他脑海。
难道……是因为他？
因为他体内收容着“悲伤雨”，因为他无时无刻不散发着那沉痛哀伤的气息（尽管他自己已近乎麻木），中村雪，这个曾经近距离接触过异常、内心本就敏感脆弱的女孩，在不知不觉中被影响了？或者说……同化了？
她无法理解发生在她身边的一切，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压迫着她。而晓羽那身上那庞大而“稳定”的悲伤，或许成了她潜意识里唯一能感知到、并能产生共鸣的“锚点”？于是，在某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机制下，她无意识地开始模仿，开始试图“收集”悲伤，仿佛这样就能靠近和理解那份令她恐惧又莫名依赖的力量之源？
那本相册，或许只是她某个珍视的、承载了过去记忆的物品，此刻却成了她这种扭曲共鸣的媒介和放大器！
“中村。”晓羽那开口，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显得有些突兀。
中村雪猛地一颤，像是受惊的小鹿，仓惶地回过头。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神里充满了惊慌和一种……被看穿秘密的无措。她手忙脚乱地想合上相册，但那相册仿佛粘在了地上，周围的悲伤光点依旧在缓慢地汇聚。
“你在做什么？”晓羽那走近几步，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右臂下的混沌色泽微微流转，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失控。他体内的“悲伤雨”力量也因为这同源而纯粹的能量汇聚，而变得更加活跃。
“我……我不知道……”中村雪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神迷茫而痛苦，“我只是……觉得很难过……这里……这里好像能让我……舒服一点……”她指着自己的胸口，那里正被外来的悲伤能量缓缓填充。
舒服？吸收悲伤会觉得舒服？
晓羽那感到一阵寒意。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共情或模仿，这是更深层次的……侵蚀和替代。她正在用外界的悲伤，覆盖乃至取代她自身的情绪！
必须阻止她。
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
但如何阻止？
像抹除那些异常一样，抹掉她刚刚建立起来的、与悲伤规则的连接？那可能会直接伤及她的精神根本。
或者，像七宫智久“终结”“凋零茶会”那样，用更强大的力量去覆盖、去“归寂”？且不说他能否做到那种精控，中村雪不是心痕，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又或者，像他曾经尝试过的那样，用“悲伤雨”的力量去“共鸣”和“引导”？可他现在自身难保，那份力量早已不再纯粹，充满了混沌与不确定性，再次连接，只会将她拖入更深的深渊！
三条已知的路，似乎都走不通。
晓羽那站在原地，看着中村雪那逐渐被蓝色浸染的、无助而迷茫的脸庞，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名为无力的情绪。
他能轻易湮灭一个成型的恐惧心痕，却无法拯救一个正在被异常侵蚀的普通人。
因为他自己，就是那个最大的异常源头。
“晓羽那同学……”中村雪似乎从他的沉默中感受到了什么，泪水涌得更凶，“我是不是……变成怪物了……”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就在这时，晓羽那体内的三种力量，因为这近距离的、强烈的情绪冲击和同源能量的刺激，再次产生了变化。
“阶梯怨诅”的冰冷恶意对中村雪的痛苦流露出漠然。
“悲伤雨”的沉痛哀伤则与那汇聚的悲伤能量强烈共鸣，几乎要失控地涌出。
右臂的混沌之色疯狂闪烁，传递出要将这一切“不稳定因素”彻底抹平的暴戾冲动。
三股力量在他体内激烈冲撞，试图争夺主导权，寻找一个“处理”眼前局面的方式。
晓羽那死死咬着牙，额头上青筋暴露。他不能再让力量失控！无论是哪一种！
他猛地蹲下身，伸出手，不是去碰触那本相册，也不是去碰触中村雪，而是……狠狠按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
他将体内那三股躁动不安、相互冲突的力量，强行压制、引导，通过手掌，狠狠地灌入大地！
这不是攻击，不是抹除，也不是引导。
这是一种最原始、最笨拙的……宣泄！转移！
如同将高压电流导入地线！
轰——！
一股无形的冲击以晓羽那的手掌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仓库内的尘埃被激起，如同微型风暴。那本摊开的相册剧烈震颤，上面汇聚的淡蓝色悲伤光点瞬间被震散、冲垮！连接着中村雪的悲伤能量流被强行切断！
中村雪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向后软倒，周身的蓝色光晕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露出了底下那更加苍白、脆弱的、属于她自身的淡灰色恐惧。
晓羽那单膝跪地，手掌依旧按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抽空了一半，三种力量因为这次粗暴的宣泄而暂时陷入了萎靡。右臂上的混沌色泽也黯淡了不少。
他抬起头，看向瘫坐在地、眼神空洞、仿佛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的中村雪。
他做到了。
他用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一种毫无技巧可言的力量倾泻，强行中断了那个危险的进程。
他没有选择三条路中的任何一条。
他选择了一条更加艰难，更加痛苦，完全依靠自身意志硬扛的……第四条路。
一条属于“人”的，笨拙的，充满不确定性的……挣扎之路。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中村雪面前，伸出手。
“起来。”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一丝冰冷，多了一丝……疲惫。
中村雪茫然地看着他伸出的手，又抬头看向他，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恍惚和更深的困惑。
晓羽那没有解释，也无法解释。
他只是知道，在刚才那一刻，当他选择将力量导入大地而非施加于她身上时，他手臂上那混沌的色泽，似乎……短暂地，淡化了一丝。
仿佛某种更黑暗的东西，被这笨拙的“人性”选择，稍稍阻滞了蔓延的速度。
他拉起中村雪，带着她，沉默地离开了这座弥漫着未散悲伤的器材仓库。
外面，阳光刺眼。
前路依旧迷茫，深渊仍在脚下。
但这一次，晓羽那的手中，似乎握住了一点不同于“湮灭”与“归寂”的……
沉重而真实的温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