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种者?”
晓羽那的指尖停留在那截翠绿的藤蔓上,脑海中回荡着这个陌生的称谓。温和的暖流依旧在缓缓注入,与他体内那三种冰冷、沉痛、混乱的力量形成泾渭分明的对比,带来一种近乎奢侈的舒适感,却也让他感到一种本能的不安。这暖流太纯粹,太“健康”,与他这副浸透了异常与绝望的躯壳格格不入。
“是的,播种者。”那草木清香般的意念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古老的、仿佛穿越了无数时光的疲惫与期待,“规则之笼已现裂痕,绝望的土壤需要新的种子。你,承载着‘痛苦’、‘禁锢’与‘反抗’的混沌之器,是唯一能在‘协议’的注视下,将‘生机’带入死局的……载体。”
载体?又是载体?晓羽那的心沉了下去。从“收容单元”到“柴薪”,现在又变成了“播种者”的“载体”?他永远都摆脱不了被使用的命运吗?
“我凭什么相信你?”晓羽那在意识中冷冷地回应,指尖的力量微微收紧,几乎要掐断那脆弱的藤蔓,“你又是什么?另一个‘协议’?另一个想要利用我的‘高等心痕’?”
藤蔓轻轻摇曳,传递来的意念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我们并非‘协议’,亦非‘心痕’。我们是‘遗民’,是上一个循环中,未能被彻底收割的……残响。是规则夹缝中,侥幸存续的……可能性。”
上一个循环?收割?
晓羽那的心脏猛地一跳。协议……并非永恒存在?它也曾……“收割”过其他时代?
“协议,并非世界的守护者,晓羽那。”藤蔓的意念变得严肃,“它是‘园丁’,亦是‘收割者’。它维系着名为‘平衡’的苗圃,定期修剪过于茂盛的‘异常’,同时也将最具潜力的‘柴薪’投入炉心,燃烧以维持其自身的存在与规则的运转。你所见的这个世界,不过是它经营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温床。”
温床……柴薪……收割……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晓羽那的认知。他一直以为“协议”是应对世界“病症”的无奈之举,没想到它本身可能就是最大的“病原体”!
“你们想做什么?推翻‘协议’?”晓羽那感到一阵荒谬。连七宫智久那样的存在都似乎在协议的框架内行动,这些藏头露尾的“遗民”,能做什么?
“推翻?不,那太过遥远,也非我们所能及。”藤蔓的意念带着现实的冰冷,“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在每一次‘收割’来临前,尽可能地……播种。将‘生机’与‘希望’的种子,埋入像你这样的‘柴薪’心中,埋入那些尚未被完全同化的‘调律者’意识里,埋入规则网络的脆弱节点之中。”
“这些种子,或许会在下一次收割时被一同焚毁。或许,它们能在灰烬中潜伏,等待某个不可知的未来,在规则再次松动时,萌发出……新的可能。”
它的意念中充满了悲壮与一种近乎绝望的坚持。
“而你,晓羽那,你是特殊的。你体内力量的混沌与冲突,你对‘协议’逐渐觉醒的反抗意志,尤其是你与那个普通女孩之间……那尚未被完全磨灭的‘联结’……这些都让你成为了绝佳的‘土壤’。‘协议’视你为优质柴薪,而我们……视你为珍贵的……苗床。”
苗床……晓羽那咀嚼着这个词,嘴角扯出一丝苦涩。从牢笼到柴薪,再到苗床,他的身份还真是“丰富多彩”。
“我能得到什么?”他直接问道,不再掩饰自己的怀疑与现实的考量,“冒着被‘协议’彻底发现、提前‘维稳’的风险,帮助你们‘播种’,对我有什么好处?延缓燃烧的时间?还是像刚才迷宫里那样,在绝境中给我开一扇后门?”
“是‘可能性’,晓羽那。”藤蔓的意念变得郑重,“一个在注定的燃烧之外,或许能留下点什么,或许能真正‘触碰’到那个女孩,甚至……在未来某一天,真正挣脱这永恒轮回的……可能性。”
“这可能性微乎其微,如同风中残烛。但相比于在协议的炉心中化为彻底的无,这至少是……存在过的证明。”
存在过的证明……
晓羽那沉默了。他想起中村雪紧握着他的手,想起她为他流下的眼泪,想起那丝指向他的、微弱却坚韧的金色牵挂。
他这块注定燃烧的柴薪,除了灰烬,还能留下什么?
如果……如果能将这外来的、“生机”的种子,与他对中村雪那份复杂难言的情感,与他那不甘被命运摆布的“反抗”意志相结合……是否真的能在这绝望的土壤里,种下一点点……不一样的东西?
哪怕最终依旧逃不过燃烧的命运,至少,那火焰中,会不会也能带上一点点……属于他自己的、微弱的绿色?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浪漫和难以言喻的诱惑,击中了他。
他深吸一口气,那截翠绿的藤蔓在他指尖微微发光。
“我该怎么做?”他问,声音在空旷破败的车厢里,显得异常清晰。
“接受这颗‘种子’。”藤蔓的意念传来,“它会潜伏在你的‘混沌’之中,与你的力量初步融合。它会引导你,去发现规则网络中的‘脆弱点’,去接触其他潜在的‘播种者’或‘共鸣者’。过程会很痛苦,你的‘同化指数’可能会因此产生剧烈波动,这会引起‘协议’更密切的关注,风险极大。”
“而第一步……”藤蔓的意念顿了顿,仿佛带着一丝不忍,“你需要再次接近那个女孩,中村雪。她是你的‘锚点’,也是这颗种子萌芽所需的……最初的阳光与雨露。你需要在她无意识的情况下,让这颗种子,通过你们之间的‘联结’,悄无声息地……分润一丝生机给她。这能保护她,避免她被你的力量场彻底同化或是在未来的动荡中轻易崩溃,但同时也可能将她更深地卷入这场与‘协议’的无形战争。”
晓羽那闭上了眼睛。
要将中村雪……也拖下水吗?
利用她对他的牵挂,将她变成这颗反抗“种子”的养料之一?
他仿佛能看到中村雪那带着怯懦与担忧的眼睛。
但他也看到了协议那冰冷的迷宫,看到了七宫智久眼中那片虚无的归寂,看到了《收容协议》上那燃烧的“柴薪”判决。
没有完美的选择。只有……不那么坏的选择。
他重新睁开眼,眼神里最后一丝犹豫被冰冷的决绝取代。
“把种子给我。”他说。
那截翠绿的藤蔓仿佛听懂了他的话,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即,一点无比凝聚、散发着浓郁生机与希望波动的翠绿光点,从藤蔓的顶端缓缓析出,如同清晨的露珠,飘向晓羽那的眉心。
晓羽那没有躲闪。
那点翠绿的光点,无声无息地没入了他的额头。
一瞬间,难以形容的剧痛席卷了他的大脑!仿佛有无数绿色的、带着尖刺的根须,强行扎入了他那被混沌与负面能量充斥的意识土壤!与他体内的三种力量发生了激烈的、近乎排斥的冲突!
“呃——!”他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右臂上的混沌色泽疯狂闪烁,左眼传来冰封般的刺痛,心脏处的悲伤之海翻涌起滔天巨浪!
那截传递完种子的藤蔓,迅速变得透明,最终如同泡影般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草木清香。
痛苦持续了将近一分钟,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晓羽那瘫坐在车厢地板上,大口喘息,感觉像是刚从一场酷刑中挣脱。他能清晰地“内视”到,在自己那一片混沌的意识深处,多了一点极其微小的、顽强闪烁着绿光的种子。它被三种强大的负面力量包裹、挤压,却依旧固执地散发着自身的生机波动,并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尝试着与晓羽那自身的“反抗”意志,以及那份对中村雪的“牵挂”产生极其微弱的连接。
成功了。
他成为了“播种者”。
也走上了一条比“柴薪”更加危险,却或许……能看到一丝不同风景的道路。
他挣扎着站起身,推开破损的车厢门。外面,天光微熹,黎明即将到来。
他该去找中村雪了。
去完成这“播种”的……第一步。
也是将他心中那点残存的微光,与这冰冷的、被设定的命运,进行第一次……危险嫁接的时刻。
他迈步走入渐亮的晨雾中,背影决绝,如同一个走向刑场,却怀揣着一颗偷来的革命之火种的死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