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羽那的手，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死死攥住了怀中那本暗红色的《平城民俗传说溯源》。书的封面冰凉，内里却仿佛有暗火在燃烧。前有V-4那失控狂乱、散发着痛苦与吞噬欲望的惨绿光点，后有协议那精准锁定、携着毁灭意志急速逼近的冰冷扫描。
电光石火间，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他的脑海！
他不能逃！协议的锁定已经形成，单纯的伪装或逃遁，在如此近的距离和定向清除的强度下，成功率微乎其微！
他也不能硬抗！那无异于螳臂当车！
他需要……误导！需要一个足够分量的“目标”，来吸引协议的绝大部分火力，为他争取到那转瞬即逝的生机！
而眼前这个失控的、濒临崩溃的V-4，这个同样被协议视为必须清除的“异常火种”，就是现成的……诱饵！
一个残忍而有效的计划，瞬间成型。
晓羽那眼中闪过一丝近乎冷酷的决绝。他不再犹豫，左手依旧紧握民俗之书，维持着那层脆弱的伪装薄膜，右手则猛地抬起，五指张开，不是迎向V-4，而是……虚按向那棵枯死的老槐树！
他体内那三种沉寂的力量，在这一刻被强行引动，但不是为了攻击或防御，而是为了……模拟！
“阶梯怨诅”的冰冷恶意被抽出，模拟出V-4光点中那狂躁的“痛苦”与“混乱”！
“悲伤雨”的沉痛哀伤被剥离，模拟出V-4意念中那绝望的“祈求”与“濒死”！
右臂的混沌之色疯狂流转，模拟出V-4能量那极不稳定的“闪烁”与“畸变”频率！
他将这三种模拟出的、与V-4同源却更加浓烈、更加显眼的异常波动，混合着自身一丝微弱的本源气息作为“引信”，通过按在槐树上的右手，狠狠地……注入了这棵枯死的树木之中！
枯死的槐树，因其本身的衰亡属性和此地残留的旧校舍规则，成了一个绝佳的异常放大器！
嗡——！
一股强烈、扭曲、充满痛苦与狂躁的“异常”信号，如同被投入静湖的巨石，以枯死槐树为中心，猛地爆发开来，冲天而起！这信号是如此鲜明，如此“标准”，完美符合一个失控“火种”即将彻底畸变或自毁前的特征！
几乎就在这误导信号爆发的同时——
那道携着毁灭意志的协议扫描波动，如同被血腥味吸引的鲨鱼，瞬间转向！其绝大部分的锁定与清除力量，不再指向晓羽那原本的位置，而是……精准地、毫不留情地轰击在了那棵枯死的槐树，以及依附在槐树洞口、那团真正的、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V-4惨绿光点之上！
“不——！！！”
一声无声的、却仿佛能撕裂灵魂的尖啸，从V-4的光点中迸发！那狂躁的意念在最后一刻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与被背叛的极致痛苦！
然后——
湮灭。
纯粹的、绝对的、规则层面的抹除。
那点惨绿的、畸变的“萤火”，连同那棵枯死的槐树，以及周围一小片空间的所有物质与规则，在协议那无可抗拒的力量下，如同被橡皮擦去的铅笔字迹，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没有爆炸，没有闪光，只有一片突兀的、令人心悸的虚无。
晓羽那早在协议力量轰击的前一瞬，就已借着那误导信号爆发的掩护，将自身存在感压缩到极限，如同化作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紧紧贴着地面，沿着旧校舍墙根的阴影，朝着与槐树相反的方向，亡命翻滚！
他能“感觉”到，那毁灭性的力量几乎是擦着他的后背掠过，那冰冷的规则余波让他灵魂都在颤栗！怀中的民俗之书疯狂发烫，维持的伪装薄膜在剧烈波动，濒临破碎！
但他成功了！
他用V-4的彻底湮灭，换来了自己一线渺茫的生机！
他不敢回头，不敢停留，用尽生平最快的速度，如同受惊的野鼠，钻进旧校舍一个破败的窗户，消失在更加深邃的黑暗之中。
直到彻底逃离旧校舍的范围，重新融入傍晚校园那相对“正常”的规则背景中，晓羽那才敢在一个无人的器材室角落停下，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剧烈地喘息，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他活下来了。
代价是……V-4的彻底消亡。
那个编号V-4的播种者，那个同样挣扎在反抗道路上的“火种”，那个在最后时刻流露出微弱祈求的同道……被他亲手……献祭给了协议。
晓羽那抬起自己那只刚刚模拟了V-4波动、间接导致其湮灭的右手。手臂上的混沌色泽似乎因为刚才那极致危险的操作而变得更加深邃、更加冰冷。没有任何快意，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令人作呕的负罪感，如同粘稠的沥青，包裹了他的心脏。
V-4临死前那充满惊愕与痛苦的无声尖啸，仿佛还在他脑海中回荡。
“……V…V-4……错了……我们都错了……‘园丁’……不是……敌人……是……平衡……种子……是……毒……”
那破碎混乱的遗言，此刻如同诅咒般，清晰起来。
园丁不是敌人？种子是毒？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这些播种者的反抗，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他们赖以希望的“种子”，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巨大的迷茫和更深的寒意，取代了方才的负罪感，席卷了晓羽那。
他拿出怀中那本暗红色的民俗之书。书页似乎也因为近距离承受了协议的规则冲击而显得有些黯淡。他抚摸着粗糙的封面，第一次对这本能带来“伪装”的指南，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如果种子是“毒”，那这本教导如何利用种子的书，又是什么？
他赖以挣扎的一切，难道都是镜花水月？
就在这时，他体内的那颗健康种子，忽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共鸣。
这共鸣不再指向某个地点或某个人，而是……指向了他自身。
更准确地说，是指向了他右臂上那愈发深邃的混沌色泽，以及他心脏位置那沉甸甸的“悲伤雨”力量。
一种模糊的、带着警示意味的意念，从种子中渗出：
“小心……平衡……”
“柴薪……亦会……灼伤……播种之手……”
晓羽那愣住了。
种子的意思是……他体内的三种负面力量，尤其是那源于“悲伤雨”的沉痛，以及右臂代表“反抗”的混沌，正在与他这颗“生机”的种子产生某种危险的相互作用？是因为他刚才模拟V-4的波动，过度使用了这些力量吗？
柴薪……亦会灼伤播种之手……
他为了活下去，为了反抗，不得不使用“柴薪”本身的力量，甚至不惜献祭同类。但这过程，是否也在加速他自身的“燃烧”和“畸变”？是否会让他最终……变成另一个V-4？
他看着自己那只有着诡异色泽的手臂，仿佛能看到那混沌的颜色之下，隐藏着与V-4同源的、痛苦的火焰在静静燃烧。
他走上的，究竟是一条通往希望的反抗之路，还是一条在自我燃烧与背叛中，逐渐滑向疯狂与毁灭的……慢性自杀之路？
晓羽那蜷缩在器材室的阴影里，将脸深深埋入膝盖。
没有答案。
只有V-4湮灭后留下的那片虚无，和他内心深处，那随着每一次利用力量而不断滋长的、冰冷的……绝望。
他以为自己找到了伪装和欺骗的方法。
却没想到，最大的欺骗，或许来自于他所依赖的力量本身。
以及……他那为了生存，已然开始变得……面目全非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