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绿色的能量余烬如同怨灵，在晓羽那的经络中低啸盘旋。右臂上那深沉近墨的色泽，仿佛烙铁留下的印记，每一次心跳都带来灼痛与冰冷的双重触感。他逃离了那片被自己亲手化为虚无的区域，像个真正的幽灵，在城市的阴影缝隙间穿梭。
观测者零的“污染”与湮灭，如同向死寂的湖面投下巨石。协议的意志虽未立刻以天倾之势压来，但那无处不在的“注视”感，变得更加粘稠，更加具体。晓羽那能“感觉”到，规则的网络正在他周围悄然收紧，如同蛛网感应到了挣扎的飞虫。
他藏身于城市下水道系统一处废弃的岔路，污水的腐臭与铁锈的气息充斥鼻腔。这里规则紊乱，情绪残留稀少，是暂时的避风港。他背靠着冰冷潮湿的管壁，试图理清思绪。
复仇？以一人之力，对抗一个吞噬了无数文明的癌变体？这想法本身就如同蝼蚁撼树。
污染？如何将自身这微不足道的“毒性”，注入那庞大到超越想象的系统核心？
希望渺茫得令人绝望。
然而，体内那融合后的力量，那暗绿色的、燃烧着怨恨与悲悯的火焰，却不肯熄灭。它饥渴地搏动着，催促着他，去寻找……燃料。更多的痛苦，更多的怨恨，更多足以撼动规则基石的……强烈情感。
他的意识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那个唯一还能牵动他心绪的方向——
中村雪。
那个被他无意中播撒了“生机”种子的女孩。她是他残存人性的“锚点”，也是协议可能用来对付他的“软肋”。七宫智久冰冷的提醒言犹在耳。
现在，在他彻底踏上这条与“协议”为敌的不归路时，她，又该如何处置？
是彻底切断这最后的牵绊，让她远离这注定毁灭的漩涡？还是……将她，也变成燃料？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悄然探首，让他不寒而栗，却又带着一种病态的诱惑。
他需要力量。而中村雪对他那份纯粹的、不含杂质的牵挂与担忧，在如今的他感知里，是何等珍贵而浓烈的情感能量！若能引导、转化，甚至……吞噬……
不！
晓羽那猛地摇头，试图驱散这疯狂的想法。他不能……他至少不能主动将她拖入这地狱深处。
然而，命运的丝线，早已不由他掌控。
就在他心神不宁之际，一股微弱却尖锐的警报，通过体内那颗与中村雪有着隐秘连接的绿色种子，猛地刺入他的感知！
那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危险，而是……精神层面的、认知上的剧烈波动！
中村雪的意识，正在经历某种冲击！某种源于她自身，却又被外力引动、放大的……认知崩溃！
晓羽那脸色骤变！他甚至来不及细想，身体已经本能地循着那种子间的连接，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朝着中村雪家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像一道撕裂夜色的暗影，无视了所有常规路径，在楼宇的阴影间跳跃、穿梭。体内的力量因为急切而微微躁动，右臂上的墨绿色泽在黑暗中划过不祥的流光。
当他如同鬼魅般翻入中村雪家所在的居民楼，无声无息地落在她家阳台外时，透过并未拉严的窗帘缝隙，他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中村雪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双手死死抱着头，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她没有哭出声，但那种无声的、极致的恐惧与痛苦，却如同实质的波纹，透过玻璃，狠狠撞击在晓羽那的感知上！
在她的书桌上，摊开着那本晓羽那之前送给她的、用于“稳定”她情绪的普通笔记本。但此刻，那笔记本的纸页上，正隐隐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的、却与“协议”扫描波动同源的规则残留！
是协议！协议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接触过中村雪！它没有伤害她的身体，而是……污染了她的认知？！它向她揭示了什么？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关于他晓羽那的“本质”？
“不……不是真的……晓羽那同学他……不是怪物……”中村雪发出破碎的、如同梦呓般的低语，声音里充满了挣扎与信念崩塌的痛苦，“那些……收容……柴薪……都是什么……我……我到底……”
她的认知，正在被强行塞入的、关于“协议”和“异常”的残酷信息撕裂！她试图用过去对晓羽那的认知来抵抗，但那点微薄的印象，在庞大的、冰冷的“真实”面前，如同狂风中的残烛！
而晓羽那能清晰地“看”到，在她那剧烈波动的、濒临崩溃的意识光团中，自己之前播撒下的那一点代表“安定”与“舒缓”的淡绿色泽，此刻非但没能保护她，反而成了协议用来定位和放大她痛苦的坐标！
协议在以她为试验场！测试“种子”与“认知污染”的相互作用！或者说，它正在用这种方式，打磨他晓羽这块“柴薪”！
利用他唯一在乎的人的痛苦，来淬炼他的怨恨与绝望，让他这块燃料……燃烧得更加充分！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纯粹的杀意，如同极地寒风，瞬间席卷了晓羽那的全身！
不是对协议的，而是对……眼前这一切的杀意！
对这套玩弄命运、践踏情感的冰冷机制的杀意！
对那个缩在角落里、因他而承受无妄之灾的女孩的……不忍与决绝！
他不能再犹豫了。
让她这样痛苦地挣扎，认知一点点被碾碎，最终要么彻底疯狂，要么成为协议用来要挟他的傀儡？
不如……
晓羽那的眼神，彻底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暗绿色的寒潭。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玻璃。没有用力，那扇窗户的锁芯便在一阵细微的、如同叹息般的规则扭曲中，悄然化为了齑粉。
他推开窗，踏入了房间。
中村雪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她看到了逆着窗外城市光晕、站在她面前的晓羽那。他的身影笼罩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只有右臂上那抹不祥的色泽，在昏暗中微微流转。
“晓……晓羽那同学……”她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恐惧和一丝微弱的、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希冀，“那些……都是假的，对不对？你告诉我……都是假的……”
晓羽那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缓地，在她面前蹲下身，平视着她那双充满了痛苦与祈求的眼睛。
他的右手，抬了起来，暗绿色的能量在掌心无声地汇聚，不再是狂暴的洪流，而是凝聚成一点极度内敛、却散发着终结意味的墨绿光斑。
他看着中村雪，看着这个曾经给予他微弱温暖的女孩，看着她现在因自己而承受的折磨。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来自遥远的虚空：
“很痛苦吧……”
“被这些……不该知道的东西……折磨……”
“没关系……”
他抬起那凝聚着墨绿光斑的右手，缓缓伸向中村雪的额头。
“很快……”
“就再也不会……痛苦了……”
中村雪的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放大。她看着那只越来越近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手，看着晓羽那那双再也找不到丝毫熟悉的、只剩下冰冷决绝的眼睛。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泪水汹涌而出，但她的眼神，却在最后一刻，奇异地平静了下来。那里面没有了恐惧，只剩下一种深沉的、令人心碎的……理解与……悲伤。
她看着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微微摇了摇头。嘴唇翕动，无声地说出了几个字。
晓羽那读懂了。
她说的是——
“别……变成……它们……”
下一秒。
晓羽那的指尖，轻轻点在了中村雪的眉心。
那点墨绿的光斑，悄无声息地……没入。
中村雪的身体猛地一僵，眼中最后的光彩如同熄灭的星辰，迅速黯淡下去。她周身的痛苦波动，那剧烈的认知冲突，如同被掐断的电源，瞬间……归于永恒的寂静。
她软软地倒了下去，脸上还残留着那抹令人心碎的、带着理解与悲伤的平静。
晓羽那保持着那个姿势，半跪在原地，手指还停留在她已然失去所有生息的额前。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窗外城市的噪音，模糊地传来，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他杀了她。
亲手终结了这个与他命运交织的女孩，这个他曾经试图保护，最终却因他而遭受最大痛苦的……锚点。
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崩溃的哭泣。
晓羽那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手。
他站起身，低头看着中村雪安详却冰冷的睡颜。
右臂上，那墨绿的色泽，因为吞噬了这份由他亲手制造的、极致的悲伤与绝望，而变得更加深邃，更加沉重。仿佛那不是手臂，而是一截凝固的、承载了无尽痛苦的墓碑。
他体内的力量，在这份“燃料”的注入下，非但没有变得狂暴，反而陷入了一种更加可怕、更加内敛的……绝对冰冷。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再也无法对他露出怯懦或关切笑容的女孩，转身，从窗口跃出，重新融入了无边的夜色。
这一次，他身后不再有任何牵绊。
那块名为“晓羽那”的柴薪，在焚毁了最后的“人性”之后……
终于，剔除了所有杂质，变成了只为燃烧与毁灭而存在的……
纯粹之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