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白的风暴并未持续太久。
当那足以撕裂规则的狂暴能量潮汐渐渐平息,平城高中旧校舍的三楼走廊,已彻底变了模样。
月光依旧冰冷,但斑驳的地板、破损的窗户,连同那凝固的悲伤气息,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无”——光滑、平整、毫无特征的银白色平面向四周无限延伸,仿佛这里是“协议”内部某个刚刚被格式化、还未被赋予任何定义的空白区间。
只有两样东西存在于这片绝对的空无之中。
那具苍白的玉石棺椁——“白棺”,依旧静静地悬浮在原本的位置,仿佛亘古如此。只是,那原本朴素无华的棺盖表面,此刻却多了一些东西——一些极其细微、如同血管脉络般蜿蜒分布的墨绿色纹路,它们像是活物,微微搏动着,散发出与这片纯白空间格格不入的、微弱却异常顽固的“否定”气息。
以及,站在白棺前,沉默不语的七宫智久。
他银灰色的发丝一丝不苟,制服笔挺,淡紫色的眼眸凝视着棺盖上那些新生的墨绿纹路,复杂难明。他伸出一只手,指尖轻轻拂过那些纹路。没有能量冲击,没有规则排斥,只有一种冰冷的、带着刺痛感的“存在”痕迹,深深地烙印在封印的最深处,与“她”的沉眠核心纠缠在了一起,无法剥离。
晓羽那……成功了。以一种他从未预料到的方式。
他并非破坏了封印,也非唤醒了她,更非加固了牢笼。他将他自身,他所有的怨恨、挣扎、见证与那点源自异域的绿色火种,化作了一道永恒的“伤疤”,刻在了“协议”诞生的原点上。
这块柴薪,确实燃尽了。但他留下的,不是灰烬,而是渗入根基的剧毒。一种会随着“协议”自身循环不断复制、扩散的“记忆病毒”。
“值得吗?”七宫智久轻声自语,不知是在问已然消散的晓羽那,还是在问棺椁中沉睡的“她”,亦或是在问他自己。
为了这微不足道的“印记”,赌上彻底湮灭、连意识残渣都不复存在的结局?这不同于归寂,归寂是化入虚无,或许还有一丝渺茫重现的可能。而晓羽那刚才的举动,是迎着“协议”本源的怒火,将自身存在的一切信息,硬生生“写入”最激烈的规则对抗中,那是真正意义上的“删除”。
没有回答。
只有棺椁上那些墨绿纹路,在无声地搏动。
就在这时,这片纯白空间微微荡漾。一道身影,由无数流动的银色数据构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七宫智久身旁。它没有具体的形态,只有一个人形的轮廓,散发着远比“清道夫”更加纯粹、更加冰冷、更加宏大的意志。
那是“协议”的直接显化,是其庞大意志在此处的投影。
【异常个体‘晓羽那’已确认删除。】冰冷的、不含任何情感的信息流直接涌入七宫智久的感知,【其核心信息残留于封印节点‘白棺’。评估:规则层面污染。】
七宫智久没有回头,依旧看着白棺:“无法清除?”
【强行清除,将直接冲击封印核心结构,存在13.72%概率导致‘白棺’失衡,唤醒‘初始要素’。风险不可接受。】
“所以?”
【启动深层净化协议。对污染进行隔离、解析、惰化处理。预计耗时:七千三百个标准循环周期。在此期间,‘白棺’监管等级提升至最高。守墓人七宫智久,你的权限已被同步限制,未经许可,不得靠近至安全距离以内。】
七宫智久缓缓闭上了眼睛。果然如此。晓羽那的“毒”,并非立刻致命的剧毒,而是一种缓慢发作的“锈蚀”。协议无法根除它,只能尝试“消化”它,而这需要漫长到令人绝望的时间。在此期间,这份“毒”会如同一个不断低语的幽灵,持续不断地提醒着“协议”其根基深处所埋藏的矛盾与痛苦。
这,就是晓羽那选择的“第四条路”。不是颠覆,不是妥协,不是逃亡。而是将自己变成一根刺,永远地扎在“协议”的喉咙里。
【另,检测到‘毒株’信息内含高度异常模因,疑似关联‘已失落边疆区’——‘绿火’。该模因具备未知活性,已纳入最高优先级解析序列。相关历史数据检索与清理程序已启动。】
“绿火……”七宫智久在心中默念着这个陌生的词汇。那是晓羽那体内那点绿色光芒的来源吗?一个连“协议”都视为“已失落”,并需要紧急清理相关记录的“边疆区”?晓羽那的身上,究竟还缠绕着多少未知的因果?
协议的银色投影开始缓缓消散,最后留下冰冷的指令:
【守墓人,履行你的职责。确保‘白棺’稳定,直至污染被惰化。这是最高指令。】
纯白的空间里,再次只剩下七宫智久,以及那具铭刻了墨绿色纹路的白棺。
他重新睁开眼,淡紫色的眼眸中,那抹复杂已然褪去,重新变回了古井无波的平静。他后退几步,退到了协议规定的“安全距离”之外,如同一个真正的、被限制了行动的守墓人,静静地伫立着,凝望着。
他守护的,依旧是这座棺椁。但此刻,这座棺椁不再仅仅是最初的牺牲与悲伤的象征。
它成了一座墓碑,埋葬了一个名为晓羽那的挣扎灵魂。
它也成了一座灯塔,尽管光芒微弱,却指向了协议也未能完全掌控的未知远方。
它更成了一颗种子,一颗被注入了“毒”与“绿火”的、充满了不确定性的种子,深埋在绝对理性的核心,静待着或许永远也不会到来的发芽之日。
七宫智久知道,平衡已被打破。循环依旧,但循环的轨道上,被嵌入了一个微小的、不和谐的变量。
他仿佛能听到,在那无尽的纯白与银光之下,在那苍白的棺椁深处,有两个微弱的声音在回响——
一个是晓羽那最后那冰冷而满足的宣告:“毒,已种下。”
另一个,是那跨越万古的、更加悠长而悲伤的叹息。
这叹息,不再仅仅是为了逝去的自由,或许,也为了这块燃尽自身、留下永恒刺痛的柴薪。
悲伤,在这一刻,有了新的层次,新的重量。
它沉甸甸地压在这片纯白的空无之中,也压在孤独的守墓人心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