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妈妈。听说海边有演出看，好像是把人吊起来哦，我们快去吧？”
是一个小女孩，拉着她的母亲非得往码头走，小女孩笑靥嫣然，母亲则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只能被女孩牵着走。
“别喊，安吉，看就去看。”
莽莽撞撞的小女孩差点一头扎进拥在一起的小情侣中间。
惹得那位母亲只得忙不迭道歉，然后将小女孩抱起来，防止她继续搞破坏。
这对年纪不大的小情侣亲热了一会儿，也谈论起了这件事。
“让，我们也去看看吧，听说是要处死前天叛乱的人，据说要绞死好几十个人呢。”
“好啊若娜，我们去看看吧。看完了可以在那吃炸鱼，海滨大街新开得还不错。”
小情侣们终于不再紧紧缠绕在一起，手牵手往码头走去。
他们旁边一幢公寓开着窗户，一个老头子看着这一幕，叹了口气。
“世道变了。现在的小年轻真是。哎，绞死有什么好看的，不如我那时候用火枪处决快活。”
他突然看到一架绝对属于精灵贵族的马车沿着街道开了过去，瞬间闭住嘴，将窗户紧紧关上。这年头，能在兰丁塞特招摇过市的精灵？开什么玩笑，那是能看的么。
莉芙雅特和忒丝薇兰也被邀请去观刑，据茱莉亚说是给她们留了个最好的位置。原来在兰丁赛特，绞刑也是要占前排座的。这一世从来没去看过公开处刑的莉芙感觉自己像个外乡人。
“忒丝，你说等下我需要鼓掌吗？”
“按道理来说，如果你是以公开的女王身份参加的，你还得掌刑呢，按照共和国的外交礼仪，贵宾亲自宣布处死犯人是最高荣誉。想不想试试呀莉芙？”
莉芙雅特缩了缩脖子，靠在马车一边不说话了。
海滨大街和码头间早就站满了人，只不过停留的马车很少，看样子绝大多数都是平民来观看处刑。莉芙雅特按照信函的指示，让马车停在一幢高层公寓底下，接着她们下车，将信函交给门口的看守。
看守看到信，立刻毕恭毕敬地走在前面带路，引着两位精灵小姐上楼。
“茱莉亚阁下给您二位安排了很好的观看席，就是上面的四楼，在这里，可以从侧面俯瞰整个刑场，和下面乌泱泱起哄的人们。为此，我们准备好了一支立式望远镜，就连受刑者的脸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呃，如果二位有兴致，我们也准备好了小银币和包好的面包，直接往下扔，二位会欣赏到很愉悦的情景的。”
忒丝薇兰似乎对这些没任何兴趣，她没有正眼瞧看守，径直走到最里面的椅子旁坐下，长腿一叠，开始看空气。
莉芙雅特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嗯啊了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
“谢谢。你先下去吧。”
目送看守关上门后，莉芙雅特转过头不安地询问忒丝薇兰。
“茱莉亚姐姐是什么意思呀。她不是这样的人。”
忒丝薇兰噗地笑了出声，莉芙的不安与担心都被她看在眼里。
“你是不是从来都不参加共和国的公共活动。面具游行要花钱，大船舞会要买票。只有看吊死鬼是免费的，还能捡老爷小姐们扔下来的面包和银币。你猜兰丁赛特的人一年到头最爱看什么？”
莉芙雅特没吭声，她身子离窗户远了点。
半晌，她小声嘀咕道：“我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去图书馆看书。”
说罢，她赌气地再也不看窗外了，一边拿起桌上的糖饼，咬了一口用舌头把嘴唇舔了一圈，一边充满怨念偷看着忒丝。
此时，码头的喧闹声戛然而止。莉芙雅特还是没忍住好奇从窗台看下去。
一队卫兵在人群中硬生生劈开一条道，不时还有人被推倒，周围的人们一阵阵惊呼。最后，这条被卫兵持械警卫的道路，从刑场开始，直通码头最里侧的那艘护卫舰——“三月十三日”号。
护卫舰靠近岸边的一侧烧的黢黑，上面布满了弹孔和裂痕。船首基本被撞烂了，上面的炮台横七竖八的胡乱侧倒。看样子曾经历过一场激战。莉芙雅特想到了前天被舰炮轰击时花园大街的惨状。
忒丝薇兰似乎还是毫无兴趣，而是饶有兴致的看着莉芙。接着，突然站起来，吓了她一跳，伸出手刮下她嘴唇上没舔干净的饼渣，抹在莉芙下唇上，轻轻一压。
莉芙雅特这才知道忒丝要做什么，她脸咻的一红，气急败坏的眼睁睁看着手指尖压在自己嘴里，然后又抽了出来。她下意识并拢双唇，把那点残留的甜味咽下去。
“忒丝！不要胡闹了。”
忒丝薇兰嘿嘿笑了笑，靠在椅子上继续看空气。
莉芙雅特继续聚精会神地看着楼下的一切。通过精灵之眼，她清楚地看见，远处“三月十三日”号上，在士兵的牵引下，一个个带着手铐与脚镣被串起来的犯人从甲板上扯了下来，沿着跳板慢吞吞地走下码头，一个接着一个。
他们大多昂首挺胸，毫不在乎地被士兵当成野狗一样去踢，去骂，最后被扯着铁链来到属于他们的屠宰场。
当他们行进到人群中间时，情况就更热闹了。
先是一个小孩大声嚷嚷着：“你们要被吊起来了！你们要被吊起来了！”接着尖叫起来。
带头的犯人对着小孩咧嘴笑了一下，露出缺了门牙的牙床。接着他被人群前的卫兵狠狠踢了一脚，差点跪在地上起不来了。
人群轰地炸开了，吹口哨的，鼓掌的，还有把烂果子砸在他身边的。
不过那位犯人毫不在乎，站了起来，身上布满污秽，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抬起头继续向前走。
身后的犯人小心翼翼地，勉强用被铐住的手把他身上的灰尘拍去一些。
就这样在押送卫兵地连骂带踹下，他们终于被扯上了绞刑台。后续要被处死的人似乎也已经站在远处护卫舰的甲板上了。
当第一批受刑者站在活门上，脖子被套上绳索时，人们的热情达到了高潮。其中就有几个小贵族站在绞刑台最前面放声大喊。
“不要当哑巴，说些什么吧！说或者不说都要被绞死的！”
“嘿，对总督大人有什么想法？或者是委员会的大人们？”
“听说诸国的大人们，北方的，西边的，甚至精灵国都派人来看你们了，说不定两句漂亮话就能传遍整个大陆呢！”
那位带头的犯人没有理会那几个起哄的人，接着大声怒骂起来，似乎不是在骂总督或者委员会。
“乔万尼。你他妈的抖什么，我早说了，你要是在乎你那瞎了眼的母亲，就不要跟着我做这些事，事到如今了，你能不能像个男人。诸位，我也不说什么了，只有一件事求求你们，照顾照顾乔万尼那瞎了眼的妈，别让她饿死了。”
现场先是安静，喧闹起哄的声音更大了，不少人把兜里的铜子儿扔到绞刑台上，叮叮当当滚了一地。起哄的小贵族甚至直接扔上来好几枚格罗索，然后大声喊着。
“等行刑结束，我们就让卫兵们把这些钱搜集起来，给到乔万尼的母亲，你们可以放心去了。”
带头的犯人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直到掌刑官公布了他们的名字，莉芙雅特才知道，这个犯人叫马泰奥·巴尔博内，是这次作乱的主谋，“三月十三日”号的水手长。那位家里还有瞎眼老母亲的人，叫乔万尼·莫罗，是他手下的水手小弟。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因为不过一会儿，他们就都被吊死了。在绞刑台上被海风吹的微微晃动。影子在码头上拉长，像五根被折断的桅杆。
几分钟后，下一批十个人已经站上活门，像刚才一样被套好绳索。
随后的处刑就快了起来，因为后面的人渐渐的既不昂首挺胸，也不故作挣扎了，他们就像被牵着的家畜，无知又冷漠地走向了自己的死亡。——本该是这样的，但莉芙雅特注意到一位女犯人，艰难地蹲下来扯了扯自己卷起来的裤腿。抬起头的那一瞬间，她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莉芙，还只是看到了马上就再也看不到的太阳，冲这边笑了笑，接着继续被拖行到绞刑台上。
莉芙雅特怔怔地看着那具尸体在风里晃动。裤腿被海风吹得鼓起来，可惜，还是有点发卷。
莉芙雅特终于忍不住了，呕地歇斯底里，但什么都吐不出来，她感觉自己呼吸都变困难了，眼睛呛满了因为不舒服而渗出来的眼泪。为什么，为什么精灵的眼睛能看得这么清楚。炮轰花园大街的犯人们，为什么要死的这么干脆，就这样被吊死了。然后尸体被焚烧洒进海里。
直到，直到她被忒丝紧紧抱住。
“如果觉得不好受的话。你把这些银币和面包，都托人送给那个人的母亲吧。”
“忒丝。他们可能该死，但几枚银币改变什么呢？如果是精灵的话，会不会能处理的更好……”
“不能。精灵对这种事情的处理方法是一样的。只不过这次一次性吊死60人，确实比较罕见。”
莉芙雅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忒丝，她不可能对这种回答满意。
忒丝薇兰也知道自己不可能给出满意的答案，或者说，这才是真正的答案。她叹了口气。
“莉芙，如果你真正的掌握了女王的权柄，记得让今天的你看得起明天的你，好吗？”
莉芙慢慢把脸埋进忒丝的肩窝，声音闷得几乎听不见。
“我会的。”
这时，码头上有人高喊。
“老爷太太们，少爷小姐们！行行好，扔几个银币下来吧！”
窗外纷纷扰扰，窗内寂静无声。
这就是共和历2305年7月3日绞死起义者的一天。
